傅以渐一路匆匆走至王府门口,只见带来的几个侍卫正守在那。
他一皱眉,问道:“心裕呢?人去哪了?”
“适才有人过来禀报隆福寺的情况,他又往明照坊去了........”
“混账!”
傅以渐喝了一声,还不等细问,又一名侍卫已在雪中疾驰而来。
“大人,已查清了,那具尸首不是姜明的!”
“什么?”
“宣武门的守卫去辨认过了,姜明没有剪辫子,他要更瘦一些,相貌也要更俊.......”
傅以渐怒意泛起,怒道:“俊你娘!尸首是谁的?!给我从头说起!”
“是...自大人走后,宣武门的守卫便进去辨认了尸首,确定不是姜明的,我们审问了与其同行的小喇嘛,那人只是寄宿在寺里的一个举子,他当时见我们入寺只查举人,慌了神想走,行至梅园附近时遇见了一个正在换衣的道士,他太急,竟捡起道袍穿上想翻墙走,被追来的心裕杀了。”
“而属下当时还不知这个消息,只听心裕大喊已杀了姜明,遂走过去想确认,可他已带着从那举人身上搜出的东西走了,属下察觉有变,排查了那名换衣道士的踪迹,最后在偏殿附近的巷子口发现了另一具尸首,衣服被扒了,确定是我们的人.......”
傅以渐心中的怒意愈发大,“有这种事,为何不早报?!”
“之前我们太急着围住隆福寺,里面被驱赶进了许多人,为了不让人逃脱,就杀了几批,尸首太多了........”
“姜明呢?”
“自大人下令继续封锁后,属下带人排查过了,还没有发现。可........”
“说!”
“可我们从始至终都是已死死围住了隆福寺,就是杀了这么多人,其实也并无一人能出来...唯一进出的,只有心裕与那几个侍卫,而巷子口那具尸首........”
傅以渐忽地一愣,道:“你是说,姜明杀了那个侍卫,换上他的衣服,跟着心裕逃出包围了?”
“属下惭愧........”
“可能吗?”
傅以渐渐嗤笑一声,却是瞬间沉下脸,喝道:“心裕呢?他已知道了?!”
“是...属下来前他已到了隆福寺,正在排查与他一起出来,又被他喝散了的侍卫........”
“荒唐!”傅以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混进了生面孔,此事本该早有发觉,只因他想独自争功,这个莽夫,迟早被他闹出大事........”
“当时是在太乱,属下们也是心急,姜明或许也还在包围中.......”
“够了,都随我走,不管是真是假,先过去确定再说。”
说罢,他抬步便上了马,往隆福寺而去。
大雪天中,他们才行至半途,远远地便见心裕转过一个巷口,狂奔而来。
他此刻头上全是冷汗,等不及勒马停住,人就已飞身而下,禀报道:“大人,属下错了,属下太急,姜明是跟着我出来了,他........”
“够了!”傅以渐喝道:“我只问你,人去哪了?”
“属下不知...”心裕道:“属下去查过了那些侍卫,发现是少了一个...但如今寺外也有人在查他,他倘若是真着队伍出来了,必定不敢一人逃走,只要还在队伍里,很快就会暴露........”
“你还在自作聪明?!”傅以渐已然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道:“他是跟着你所出,不敢一人走,那还是在跟着你?!”
“是...可属下是跟着大人来了摄政王府的...他怎么可能.........”
说到这,心裕的语速慢下来,像是发觉到了什么。
傅以渐也是一顿,下一刻,两人竟是同时转过头,看向了远处大雪中那座巍然的王府........
~~
王府佛堂之中。
一个女包衣匆匆跑进来,身后也霎时间响起了一阵阵呼喊声。
“主子,主子...快随奴婢走,不要待在这里了.......”
“怎么了?”
“有侍卫发现姜明了,他刚刚竟是在佛堂附近,还穿着御前侍卫的衣服...隔得太近了,主子快走........”
东莪恍然一愣。
“他进来了...在哪.......”
“奴婢也不知,主子快走吧!”女包衣还在喊。
然而,东莪已快步出了佛堂,朝着府中看去,只听一重重庭院里还在不断响起喝问声,方向似乎是在朝着东院而去。
她也转身想追。
但那名小女包衣却是抬手死死拉住了她,嘴上还在不停道:“主子不要!太危险了...还有府外的御前侍卫也转回来了!说是要进来捉他........”
~~
与此同时,傅以渐已带人再度转至王府门口,等待着。
他思虑着心裕一路上所说的细节,转过头,又问道:“你确定你带着的那几个人,没有被排查过身份?”
“是。”心裕低头道:“只有他们是跟着属下随大人来摄政王府的,如此才没被排查过,而且,属下适才已确定是在半路不见了一个........”
傅以渐的脸色瞬间落下,道:“这么说来,姜明不仅跟着你逃出了包围,更是跟着我来了摄政王府附近?怎么可能?!”
“是...他恐怕是知道我们太急促,只在半路脱了队,远远跟着。”
“荒唐!他既逃出了包围,为何不去逃命?”
心裕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咬牙切齿道:“可如今隆福寺那边与王府附近都排查过了,他...只能是逃去了王府里....这个狗东西...”
傅以渐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转过身,直盯着身后几个带过来的御前侍卫。
他们都已确定是当时随他前来的人,急促间没注意到身后......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种生死一瞬的机会姜明怎敢跟过来,他又是要做什么.......
想着,他心中已有了些茫然...这个细作,竟是如此难捉吗?
难怪苏克萨哈会说那些话........
心裕也低头站在那,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里面派去通告的侍卫跑了出来。
“大人,已确定了!姜明就在王府里!里面的侍卫正在搜捕他,我们是否........”
闻言,心裕怒不可抑,“我进去宰了这个汉狗!”
“别动!”傅以渐喝了过去,扯住他的肩膀,喝道:“这是摄政王府!不要乱来!”
然而,心裕已然扯开他,抽出弯刀冲了进去。
只此一瞬,傅以渐看看着抓空了的手,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姜明是故意进来的........
他当即快步跨过门槛,对后喝道:“都随我进去拦住他!不要让他杀人!”
“是!”
“记住,你们也不要动任何人!更不要杀任何人!”
“是........”
~~
天上还在不断飘着鹅毛大雪,东莪听着人声呼啸的声音,忽然冲出了佛堂。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进来,但一想到不久前自己与他或许只隔着一道墙,她便再也难静下来,脑中所有的想法都消失殆尽,只剩一颗心在狂跳。
庭院里满是奔走的护卫,各个高墙之间也传来不断的呼喊声。
“去了东院!快!”
“拦住他!”
“都别动,保护郡主.......”
“先护住郡主,再分人过去........”
东莪穿过一道道朱门,寻着声响四下看着,不停对比着每个从视线里跑过的身影,眼眶渐渐模糊。
“他在哪里?!本郡主告诉你们!你们谁都不准杀他!谁敢杀他我就杀了谁!”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一遍遍喊着,直至眼泪流下,一滴滴落在雪上。
但此刻眼前也唯有寒风呼啸,她走过的一间间楼阁,一座座巷口,都是空空如也。
天上风雪渐浓,狂风夹着杂纷乱声终集中朝着一个方向远去,她擦了擦眼泪,抬步继续追逐过去。
“郡主.......”
“走开!”
“主子........”
“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我一走,你们就要杀他........走开!”
僵持许久,终辗转到了东院楼阁。
她抬眼看去,只见正是不久前他在府里藏身的地方,泪水又涌了出来。
“是不是就在上面?”
“还不知具体,只见姜明往这边逃了.......”
“让开,我要上去。”
“万不可,郡主........”
他们还在争持间,只见一道身影已从雪中奔了过来。
从后也瞬间冒出了几个御前侍卫,正持刀快速逼近。
“拦住他!心裕!”
“逆贼!”
“滚开!”
傅以渐此时也看见了这一幕,不由大喝道:“快拦住他!别让他杀人!这个莽夫........”
场面已是混乱一片,他一声喝来,诸人皆是将目光盯在了心裕身上。
“都过去!”
“先杀了这个逆贼!”
“狗奴才!”
几个王府护卫匆匆持刀迎上,却被暴怒的心裕挥刀逼退,他也并未做停留,只此一眼看向面前耸立的楼阁,眼中血红一片,再度奔近。
嘶吼之际,东莪也已挤出人群,跑到楼阁院门处,处在他更远一些的位置上。
两人踩在雪中的脚步声愈发急促,东莪亦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泛起寒意,慌忙将手中的匕首掷去,却又被心裕持刀挥开。
傅以渐连忙抽刀奔去。
“不要!停下!别……”
来不及了。
高台之下,所有人皆看见如野兽般的心裕高高举起了刀锋。
傅以渐睚眦欲裂,整个人精气神都在瞬间衰败下来……
忽然。
一道破空声从他耳边乍起,随后是一阵阵荡入脊髓的震动。
“砰!”
只此一声,所有的一切似乎被定格住,最后戛然而止。
他愣愣的转过头,只见眼前的心裕已然倒了下去,鲜血染红白雪........
~~
东莪忽然抬起头朝着远处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已从西阁上闪过。
“祁京.......”
她想喊,但喉咙已然沙哑住,怎么也发不一点声音。
这句微小的声音很快于嘈杂声中变得微不可闻。
而眼前依旧是一重重高墙,一座座楼宇殿角围拢,她也只是茫茫风雪中的一个小点。
她不知他在哪里。
她想去继续追,可唯留一个又一个人墙已挡在她面前,再难行寸步。
鹅毛大雪还在下,一股溺水般的窒息感已经涌进了她整个身体。
~~
“有火器!”
“在后面,西阁!”
“别管了!先护住郡主!杀了那个畜生!”
场面愈发混乱,傅以渐已是呆愣在了原地,手中刀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
接连着的变故使他身后的几个御前侍卫开始躁动起来,想要再持刀拼杀。
而他却只大喝了一声,“别动!我们是来捉拿细作的!不是进来谋害人的,都别动........”
“此事是误会!误会!”
然而,已有一队又一队的王府侍卫奔来,将他面前的心裕乱刀砍碎,更多的人则是聚集在了他身后,把他押住,头摁在地上。
大雪天里又有寒风吹来,终将他的呼喝与热血冷淡了下去.......
~~
殿宇上积雪沉厚,映照着暗淡的天光。
夜幕降临,白茫的天空正在变得灰暗,京城灯火泛起,如江上渔火。
王府中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
庭院闺房中,熟睡在床榻上的小姑娘突然带着眼泪从梦中惊醒。
她起身抹干了眼泪,恍若失神般走到门前,望向了院子中那块巨大的白壁。
华亭残雪未消,无人处月朦胧。
见此一幕,她又忽地低头想哭,只泪水泛起间,她看见了放在门槛下的包袱。
那上面已不是她曾打过的,那个漂亮结花,而是一个看起来颇为难看的一长一短的结。
她忽然“咦”了一声,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少了那把火器,多了一个簪子和一封帛书。
帛书上是一首《浣溪沙·残雪凝晖冷画屏》,有人用歪歪捏捏的字迹写完了下半段。
而至此后面,只余下潦草而又简短的几个字。
“小格格,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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