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有过,御下无方”,在知州屏退左右之后,保定知县施礼回道:“下官与衙署同僚商讨此事之时,县丞竟然力主将犯人交付宁德军机宜司处置,这种荒谬之言已被下官驳斥,下官麾下有人如此糊涂,是下官之过。”
“糊涂、荒谬,这话说的没错,确实糊涂,也确实荒谬,泾州之人不爱泾州之士,不但荒谬还,有几分可笑啊!”知州说着自顾自的冷笑了一下。
“此事还有旁人涉及吗?”
“回使君,其余僚属都绝无此念。”
“抓到范虎的前情后事,是否只有你们几人知晓?”
“下官衙署内县尉,曾是开封府孔目官,他的旧日同僚来县衙探望时,恰巧见到人犯被抓回来,也帮着指认那要张炳就是要犯范虎,这二人对此事略知一二”,知县平静对答。
知州微笑颔首道:“南衙之人果然不同寻常啊,县尉的旧日同僚就是与皇城司一道来的人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知州接着说:“这一路奔波,南衙的胥吏也算辛苦,虽然只是下等的胥吏,但都是为朝廷办事也该互相体谅,待回头州衙给他们备点程仪,你着人给送去。”
“禀告使君,下官已备好程仪交予南衙公人了”,保定知县如实回答道。
知州很高兴:“很好,去办差吧”。
县丞一直与知县不能同心同德,这次县丞的行为无异于是对整个泾州官僚集团的背叛,知县刚好趁机给他下了副蒙药。
临走时州衙还是又交予保定知县一些程仪,保定知县依旧命薛检给南衙三人送去,李松这趟本是为犯法而来,想不到犯法不成,还竟然得了两份程仪,这让他不知是喜是忧。
四天后,皇城司的人回来了,见到本已逃脱的范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对于突然出现的李松,皇城司则十分怀疑,幸好这些时日,三个人一起编造好了半真半假的谎言。
按照最新版本,李松安葬魏家父子之后,独自西来要找侯氏报丧。侯氏虽然与魏成不再是夫妻,但始终是魏翀之母,子已亡母当知晓,这也是为了让侯氏内心受折磨。
皇城司终究还是没全信,但是他们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李松说谎,李松见到囚车内的侯氏时,将魏家父子之死如实告知,尤其是魏翀死的凄惨更是详细说来,侯氏在囚车内大哭大叫近乎疯癫。
皇城司的人来阻拦,李松从怀里掏出卫昶交给他的半块糖,那是魏翀唯一的遗物。将字条上的字大声念出来,又当着侯氏的面扔了那半块糖,大声告诉侯氏“你没资格吃”。
侯氏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的糖,如同疯魔一般企图挣开囚笼,手臂被囚车上的毛刺刮的血淋淋,她仿佛没感觉一样。
皇城司亲事官见状将李松狠狠推出去,李松一个踉跄,幸好卫昶及时扶住了他,那亲事官还要对李松动手,被任毅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去路。
任毅看着些皇城司的人不顺眼很久了,一直压着脾气,这次看他们先动手,彻底忍不住了。
他虽然是文吏,但是生来人高马大加之自幼习武,出了名的能文能武,要不是身世不清白,科举也是考得的。
要动手的亲事官被领头的人喊住,任毅也被卫昶拉住。
卫昶打小家里做小生意,性子没有任毅那么冲,拉住任毅之后见到侯氏还在疯魔中,将李松手中的纸条一把扯过来,交给皇城司的人,示意他交给侯氏。
亲事官虽然不屑于他们,却也照做了。纸条交给侯氏之后,卫昶大声的说:“侯大娘,这是魏翀唯一留下的亲笔字了,你好好收着吧。”
侯氏果然不再执着于地上的糖,视若珍宝的将纸条收入怀中,隔着衣服按在纸条的位置低低的啜泣。
任毅见到她这副样子,说道:“自作自受啊。”
翌日,一行人等到州衙将帮助范虎逃跑的副都头处置了,正式启程。
要说这范虎,也是一个人才,他到了厢军中服役,用一年时间靠溜须拍马得到了一个采买的位置,第一次采买他半途剪下些头发为自己沾上连鬓络腮胡,先扮作泼皮在街市上招摇过市,生怕没人看到他,而后在找个无人的地方洗净假胡须。
采买这活计,谁干都难免留下些“油水”,范虎很懂事,那些油水他分文不留都孝敬给了之前溜须拍马的副都头,久而久之,副都头对他还颇为信任,即便不需要采买的时候,他也可以走出军营散散心。
每次出了军营他都会沾上胡子,逐渐的,泾州城中留着络腮胡子的泼皮张炳有了小小的名气,在官府也挂的上号。
范虎很聪明,只是做了一些无赖行为,但从未真正触犯刑律,也从未被捕入狱。至于他脸上的刺字嘛,并未给“张炳”造成什么烦恼,泾州城内的泼皮脸上刺字的很多,厢军中脸上刺字的更多。
这就是为什么当范虎确定逃跑之后,泾州厢军和泾州衙役四处都抓不到他的原因,谁能想到跑了的范虎就是那泾州城中的泼皮张炳呢?
泼皮“张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入狱,也是范虎刻意为之,他的伪装在熟人面前没用,只有进了监狱,才能避开厢军中见过他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当泼皮张炳被放出后,逃犯范虎将从此消失。
昨天晚上范虎蹲在囚车里吃着干粮,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出来,很自然也很坦诚。李松在一旁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为免他再次冲动,任毅的手始终拽着他的胳膊。
这些被如实报给了泾州州衙,那副都头被法办,可是知州今年的考课,怕是不会太好了,当然相比范虎逃脱的后果而言还是好了很多的。
翌日启程,李松随他们一起离开,皇城司是不愿意的,但是想想若是没有南衙几人,这范虎就走脱了,也只要捏着鼻子忍了。
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凭着怀中的公文,卫昶二人还是可以在驿馆投宿,只是那样李松就难了,两份程仪要是用作回京的盘缠怕是不够,他还得继续当巡官去相面骗钱。
李松过了冲动的时候,开始恢复理智了,皇城司问他的时候他自称自己的路引丢了,如果他自己出发被查出路引丢失,按照规矩是需要到他出具路引的衙门调查的,皇城司倒是没在这方面多想,也未做深究。否则假路引的事儿,也够他受的。
一路上南衙三人乘坐两匹马跟在队伍后面,幸好三人中只有任毅一个身材魁梧,余下两人可以凑合共乘一骑,这是没办法的事儿,驿馆可以换马,但不会多给一匹,公文上几匹马就是几匹马。饭食三人匀一下,马匹也只能这样将就了。
第七天,黄昏,距离原计划投宿的驿馆还有十二里,这是第一次计划出现偏差,为首的皇城司的首领已经很不耐烦了,手下人被他训了个遍,南衙三人见状离得远远的,避免殃及池鱼。卫昶静静地看着这位情绪管理严重失控的带头人,要不是急着赶路,估计他会跑到南衙三人面前再发通火。
为了尽快赶到驿馆,众人快马加鞭,结果关押范虎的囚车车轴断了,皇城司当机立断,将侯氏的囚车用来关押范虎,将原本拉范虎囚车的马匹分给南衙三人,但是有一个条件,侯氏要由他们负责带到开封,因为这一路不可能让侯氏步行跟上他们,所以三人其中之一得跟侯氏共乘一骑。
李松肯定是不行的,他俩骑一匹马侯氏很可能半路被他掐死;任毅倒是没有杀人的心,可是一匹马驮着他一个人就已经有些为难了,再加一个马得累死,所以很自然的这个任务留给了卫昶。
侯氏紧贴着卫昶后背,双手从卫昶两肋伸到前面,然后将她双手绑起来,这是避免她逃跑。平心而论,侯氏长得不错,如果长相不行也不可能犯了通奸罪,这种美女贴着后背,以卫昶二十三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早就想入非非了。
但是此刻她贴着卫昶的后背,除了想入非非还有些异样的感觉,卫昶控制不住自己的自然反应,总是觉得自己对不住魏家父子。
一行人快奔七八里之后,路边林中突然射出一支羽箭,正中皇城司首领的坐骑,马匹惨叫着摔倒,那人仗着身手不错,一个翻身平稳落地,还未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又一支羽箭射中拉囚车的马匹,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羽箭射来。
众人无奈纷纷下马躲避,一支箭朝侯氏侧面飞来,她双手被绑住行动不便,卫昶一个翻身挡在她身前,用腰里佩刀挡下了这支箭。
这是自打出了东京城以来,卫昶第一次拔刀,幸好给他们配备的这种手刀刀刃够宽,否则以他的半吊子身手侯氏的命也就交代在这了。众人以马匹为屏障,迅速后退,皇城司众人先冲入另一侧林中。
卫昶随即割断了绑着侯氏的绳索,多给了她几分活命的机会。从他刚才挡住箭矢开始,侯氏看向他的目光就水汪汪的,此刻见他割断绳索,更是含情脉脉的,看的卫昶心里发毛。
此时对方的箭矢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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