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祖的面容如赤霞染就,他激昂言道:“微臣早已洞悉其诡计,无奈建文君王偏信黄子澄之流,拒听吾等谏言。若非如此,高煦之奸谋,岂能得逞!”
朱高炽目光扫过,旋即陷入沉默。往事已矣,彼时徐辉祖效忠的是建文帝,难以过多责怪。
徐辉祖抬首,望向龙座上默然的朱高炽,躬身道:“臣言已尽,请允退下。”
朱高炽微微摆手,思绪依旧飘渺。徐辉祖行礼告退,倒行至屏风近处,方转身离去。
春末之际,景致宛如诗人李清照笔下“绿肥红瘦”,万物生长,繁花似锦。
然而,被囚于幽灵之地凤阳的马恩慧,眼中景象不过寥寥数树,隅角野草。枝头绿叶丰茂,勃发生机。
马恩慧日常接触者,除了一位如同木讷老妇的侍膳宫女、耳力渐失的庭院杂役老宦官,以及驻守院落的宦官门子,偶有宦官吴忠现身。
吴忠身为建文帝心腹宦官,本当受死。幸有义子黄狗,早在永乐初年入汉王府效力,寻路搭桥,保吴忠命脉。岁月流转,朝堂之上,吴忠之名渐为人遗忘。
同为守陵,马恩慧遭严密监管,吴忠却似隐身人。他不时设法,递送物什,得以与马恩慧相见。
在这幽禁时光,马恩慧感时光凝固,往日今朝,无异分毫。无人交谈,宦官宫女如哑口无言;禁绝书信,马恩慧难觅读书消遣。百无聊赖至极,此感几欲让人疯狂。
有时,她长久沉浸在回忆之中,细品过往二十载风雨,岁月在遐想中流淌。人生似乎止步于弱冠之年,未来仅存于记忆深渊。然则,生存意义何在?
回忆中的仇恨、羞耻、屈辱,不断侵蚀她的内心,久久沉思,夜幕之下,恶梦缠身。
她需寻觅寄托,照料院中数树,乃其最爱之事。见证它们缓慢变换,枯萎与复苏,马恩慧方能感知时光流逝。
四棵李树之外,尚有两株公孙树,叶片绚烂。此刻呈现浅绿,待至秋来,更显金黄之美。
马恩慧手持锄头,清除树根旁蔓生杂草,疏松土壤,以利浇水滋润。她沐浴在夏土清香,与叶间散发的淡淡气息,心中一片空白,此刻,岁月最为静好。
昔日的繁星颂歌与魔法宴席,辉煌且庄严的古老城堡,如今只留下传说的回响。马恩慧不再拘泥于繁琐的宫廷礼节,她的心已如同古老的符文,刻下了淡泊和平静的印记。
她身着纯白亚麻长裙,披着浅灰亚麻斗篷,宛如隐居于世外桃源的女巫。她早已不再触碰那脆弱的丝绸,那些织物太过柔弱,易受魔法波动的影响,而在这个世界,马恩慧难以寻觅到足以替代的新面料。若着旧丝,不仅会显得落魄,更可能引来不明魔法的窥探。
但她的眼眸如幽谷清泉,透着睿智与宁静,她的容颜宛如月光下的白瓷,非同寻常。马恩慧,是太祖为他孙儿选定的正妃,除了她姓马的事实,太祖更看重的是她内外兼修的智慧与魅力。
正当此时,庭院的大门突然轰然开启,吴忠怀揣着一只闪烁着魔法光芒的容器缓缓步入。
马恩慧感受到异动,放下手中的法杖,挺直腰板凝视着入口。她轻轻拂去耳边几缕逸出的发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吴忠的接近。此地平日里罕有访客,故马恩慧此刻对吴忠的到来格外留意。
身形瘦削的吴忠向马恩慧深深鞠躬行礼,随即径直将手中的容器置于中央大厅。马恩慧放下法杖,紧随其后步入厅内。
吴忠将容器轻放在地,再次躬身,声音清晰而有力:“卑职担忧女主人夜间缺乏光明之力,特送来一罐炼金灯油。”
马恩慧微微颔首,长久的沉默让她言语稍显生涩,但并无回应之必要。吴忠的出现绝非仅为了此行,她静候下文。
果不其然,吴忠迅速扫视门外,压低嗓音道:“卑职得悉一些消息。汉王,朱高煦,去年发动反叛,连连战胜,击溃了由薛禄、顾成、张辅、吴高等诸位将军统领的数十万大军,占领了云、贵、川三省。当汉王攻克成都之际,擒获了朝中户部尚书、四川布政使郭资,意图以郭资交换某些人物,其中之一,便是您,女主人!”
他一边疾言快语,一边频频瞥向门外,显露出不安与戒备。好在他多年居于都城,言辞清晰,马恩慧得以一字不漏地理解了他的信息。
“交换我?”马恩慧诧异地开口,声音虽轻,却如同古井投石,激起层层涟漪。
吴忠郑重地点了点头:“消息确凿无疑,告知卑职此事之人,乃锦衣卫成员,亲闻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口中所言!”
言毕,吴忠匆匆作揖,转身欲离去。“卑职不敢久留,就此告退。”
马恩慧仍陷于困惑与震惊之中,待她回过神来,吴忠的身影已消失无踪,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但她深知,刚才并非幻觉,吴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刻印在她心中。
她那颗久违的、几乎熄灭的心,此刻被一缕微弱的希望所唤醒,尽管希望渺茫,却足以撼动心中的冰封。
马恩慧仅知,汉王朱高煦曾在一年前重返都城,恰逢永乐大帝驾崩,之后匆匆离去。至于期间发生了何事,她全然不知,直至今日,方得知高煦竟然举旗造反!
在遥远的艾斯兰德,高煦的心为何仍被她占据?为何他竟愿以珍贵的魔法宝石,换取她的自由?
马恩慧沉思良久,依旧无法理解这背后的神秘力量。然而,她无法欺骗自己内心的渴望,那是一种逃离凤阳古城的强烈愿望,那里日子如同永恒的冬季……令人诧异的是,尽管生活所需应有尽有,无人对她无礼,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
夜幕降临,马恩慧独卧于羽毛般柔软的大床之上,思绪萦绕着吴忠的话语。
她反复回味着与高煦相关的记忆。那些岁月如风,早已远去,但在她记忆的深渊,一些细节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比当时更加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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