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薛旻已经来到三白宗这么多年,但关于自己的身世,他却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
即使是柳思远,也只是大概知道他家被奸人所害,最终在一场大火中家破人亡。
薛旻是在九岁那年被捡回三白宗的。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可以用“一片坦途”来形容。
他的父亲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母亲是博古通今的世家小姐。二人自幼结伴长大,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而薛旻是二人唯一的孩子,自幼在宠爱中长大。
父亲教他舞枪弄棒,母亲则给他讲礼义廉耻。这使薛旻虽是府中独子,却从不娇生惯养。
调皮却不至于顽劣,骄傲却不至于自满。
如果他正常长大,或许会考取功名,或者与他父亲一样,上阵为国杀敌。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尽毁于奸臣的诋毁,以及圣上降下的一道莫须有的罪名。
那一晚的烈火,彻底烧断了他与从前的所有联系……
“——阿旻,阿旻?”柳思远伸手在薛旻面前晃了晃,见他看向自己才收手,“走了,回屋睡吧。现在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早训呢。”
薛旻笑了笑,点头道:“嗯。”
进屋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眸光暗沉。
*
关于迟重林识海内封印的事最后不了了之。
那团盘踞在识海深处的黑洞,并不像他所认为的封印那么简单。
那晚陈泫的元神在尝试靠近时,都险些被它强大的吸力吸进去。虽然不清楚会是什么下场,但恐怕不会比魂飞魄散好到哪去。
他们两人研究黑洞研究了一整晚,东西没研究出来,却直接导致迟重林第二天整个人都快过去了。
早训倒还好说,毕竟一直动弹着,身体亢奋,精神也很难感到困意。但一到齐怀善讲课的时候,他脑袋都差点没掉进桌子底下。
前往赌市的行程被放在八月十五的后一天。
临走前一晚,众人在三白宗一起过了个中秋。
段沉亲自揉面调馅打了月饼,最后却输在了没掌握好火候上,做出来一堆黑漆漆的烤饼。
但大家还是很给面子,一人一个把烤糊的饼分着吃掉了。虽然味道怪了些,但胜在心意和节日气氛。
齐怀善还颇有雅兴地开了坛酒,说是饯行。宁云浅对其反响十分热烈,主动要求要与齐掌门对饮几杯,看样子是在九宝门被憋坏了。
柳思远也被鼓着喝了两杯,他一副看着喝不了酒的样子,没想到几轮过来后,竟是酒桌上最清醒的,连面色都没怎么变。
齐怀善还是没有放弃再次锻炼陈泫喝酒的机会。眼看他又要把酒杯塞进陈泫手里,迟重林立刻插到两人中间。
他一面冲齐怀善露出假的不能再假的笑脸,一面把陈泫给拽了回来,接着又往他面前放了两个没拆完壳的河螃蟹,这才将人稳在位置上。
“啊……”
吃饱喝足,宁云浅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着天上银盘似的月亮。
天气微寒,身子却是热乎乎的。
肚子被热辣的酒菜填饱,此生重要的朋友就在身边。
神仙般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么想着,他嘿嘿的傻乐两声。
要是从赌市回来,他们能再像这样聚一次就好了。就算被那老头关个十年八载,每天逼他修炼都值。
次日清晨,他们一行便告别众人,踏上前往赌市的道路。
“哈啊——”宁云浅一边御剑,一边迎风打了声哈欠,揉了揉眼角的眼泪道,“……好困。”
“……”迟重林闻言,双目无神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这人也知道会困啊。
那昨晚兴奋得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喊起来重睡的家伙是谁?!
“说起来,云浅,”柳思远随口问道,“你的灵石带够了吗?如果是拍卖的话,应该会很贵吧。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实力。”
宁云浅两只天真无邪的眼睛眨了眨:“啊?什么灵石?”
“?”这下轮到柳思远疑惑了,转头道,“你不是要把白鹤间买回来吗?”
“……”宋渊在一旁投来目光。
宁云浅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飘忽躲闪,嘴里跟含了石头似的:“啊……嗯……”
“不买你怎么把白鹤间带走?”柳思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道,“你……你不会是想、抢吧?”
“呼~呼~”宁云浅吹着口哨躲避他的视线。
事到如今,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宁云浅还真打算去生抢赌市!
真棒。
迟重林闭上眼睛,瞬间散发出的绝望气息让身旁的陈泫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他们六个,一个大乘、一个化神、一个元婴、两个金丹,再外加一个筑基。
就这个阵容,要去抢元婴遍地走,化神多如狗的赌市了。
真真是未来可期。
柳思远两眼一黑,险些没从天上摔下去。
他一直以为宁云浅是打算去把白鹤间买回来,叫他们一起去赌市充其量是起个陪同和保护的作用。
毕竟一个筑基期抱着秘境九宝到处跑,其效果无异于扛着一个“我是大肥羊”的招牌往土匪窝里蹿。
“……你,”他指着宁云浅,半晌没说出话来,“你疯了吧,你真要去抢?抢赌市?就凭我们几个?”
“九宝门的事儿,怎么能叫抢呢?”宁云浅听不下去了,叉腰理论道,“再说了,什么叫‘就凭你们几个’?不许这么说自己,我很信任你们的,区区一个赌市,肯定不在话下!”
“……”柳思远转头对薛旻道,“杀了我,就现在。”
薛旻配合的转身朝他胸口来了一拳。
不过,幸好柳思远提前问了这么一嘴。要是等他们都坐在赌市的拍卖场里了,正等着宁云浅喊价呢,这时候后者突然跳到凳子上,高喊“我们是来抢劫的”,那局面可就真不可挽回了。
宁云浅因为修为最低,他的位置被保护在队伍最中间,这也使他的话可以清楚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宋渊两条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御剑的速度也降了许多。
如此一来,此行的危险性远比计划中的高得多,说不定还会把命搭进去。
这趟行程,真的还有必要继续吗?
不知对于旁人来说如何,但对于迟重林而言,这趟赌市是必去不可的。
虽然没能找到解开封印的办法,但他下意识觉得,宁云浅此去要找的白鹤间,就是他缺失记忆的关键。
因此在面对宋渊是否返程的询问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继续前行。
宁云浅知道此番是自己理亏,因此在宋渊讲话时没有插嘴。
更何况,对于这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训练起来根本不把人当人看的宋师叔,他向来一见到就心里发怵。
柳思远和薛旻倒是显得有些犹豫。一方面,是多年好友的请求;另一方面,凭他们现在的水平,到了赌市恐怕只有挨打逃命的份儿。
除非……
几道视线缓缓落到陈泫身上。
——有六师叔的护身咒。
被几人盯着的陈泫:“……?”
…
“这下安心多了,”宁云浅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感动到几乎落泪,“这就是小迟弟弟平常的感觉吗?我感觉我现在简直无敌!”
柳思远眉心的光芒刚刚暗淡下去,陈泫又转身将两指点在薛旻的额间。
白光一闪,护身咒成。
“小六,”宋渊忍不住皱眉,“你太惯着他们了。这么用护身咒未免太过任性,万一——”
他的话被陈泫的缓缓摇头打断了。
陈泫本就是护身咒的开创者,这个咒法最致命的弊端没人比他更了解。
这也是护身咒虽然比寻常防御法术效果好上数倍不止,但却极少被世人采用的原因:
只要对方的修为高于施咒者,不仅护身咒的保护效果消失,并且攻击造成的伤害也会同步反噬到施咒者身上。普通的防御法术却并没有这个副作用。
可以这么说,施展护身咒本身,就是把施咒者的命同被施咒者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陈泫居然同时给四个人用了护身咒,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人遭遇什么不测,陈泫也会受到相同的伤害。
即使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孩子们的安全吗?
宋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底露出几分不忍。
小六这孩子,还是太善良了。
“……”迟重林扭头,将目光从宋渊脸上移开。
光是看表情,都大概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以为陈泫是因为好心,甘愿自我奉献?
迟重林看向不远处站着闭眼补觉的陈泫,内心暗自笑了一声。
恐怕他只是单纯觉得,赌市里压根没有修为能比得过自己的家伙吧。这并非倨傲,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
最后这一点反而更令人不爽。
护身咒都人手一个了,宋渊也没了再拒绝的理由。能进入赌市的机会千载难逢,若非考虑到还要帮宁云浅抢白鹤间,这件事对他们而言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又经过两天的御剑,最先撑不住的是宁云浅。
他修为本就比不过众人,体内运行灵力有限,只有压缩每天的休息时间抓紧运气才能补回御剑的消耗,如此便形成了恶性循环。
今天他是真撑不住了。
再御剑,他真的会死的!
“那就在下一个镇子里休息一天吧。”宋渊道。
宁云浅经过这些天的早训已经被宋渊训出心理阴影了,一听接下来能休息,恨不得当场给他磕一个,再高喊一声“谢主隆恩”。
找到落脚的城镇后,宁云浅直奔客栈而去。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先睡一觉,就算天塌了这事儿也得往后排。
宋渊准备去买些路上需要的东西,让众人先回客栈休息。
他们六个去客栈一般开三间房,现在宋渊没回来,宁云浅理直气壮地独占了整个房间,一沾上枕头就睡得昏天暗地起来。
其他三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御剑虽然对灵力的消耗并不大,但却十分考验修士的耐力和专注度。像他们这种除去吃饭和睡觉,剩余的时间全部都用来御剑,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精神折磨了。
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紧迫,只要路上不出现什么大的意外,肯定可以在赌市开放前几天到达蒙光。
但宋渊的存在总让人感到压迫和不安,好像御剑赶路也是日常早训的一部分,不自觉就让他们紧张起来。
除了他们几人外,最受折磨的估计就是陈泫了。
因为此次外出,他昼夜颠倒的作息被强行掰了过来,但身体还没来得及适应 ,往往是白天赶路的时候犯困,晚上休息时却精神百倍。
刚一进屋,陈泫就躺到床上补觉了。
迟重林强撑着把东西收拾好,接着就一头躺倒在他旁边,不多时就失去了意识。
等迟重林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本该在床另一侧的陈泫却不见了踪影。
迟重林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他是睡在床外侧的,陈泫想要出去的话,必须得先从他身上跨过去,难免会发出些动静,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自己睡的有这么沉吗?
与此同时,睡醒起床的陈泫正在大街上闲逛。
他仍旧戴着那副无脸面具,今天镇上似乎在举行什么活动,热闹非凡,百姓们戴着各种面具的也有不少,因此看起来并不突兀。
“小天,这边来!”一个姑娘兴高采烈地招呼着不远处举着糖葫芦的男孩,“二哥说南街大铺子旁有个有名的戏班子在唱戏呢,还是最经典的《骂陈鬼》。快走,别一会儿占不上位置了!”
“来啦!阿姐等等我!”男孩欢快地应了一声,连糖葫芦都不顾上接着啃,屁颠屁颠地跑到姑娘身旁,被拉着跑到前面去了。
陈泫看了看四周,不知怎想的,也跟着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嘈杂声和锣鼓声越大。周围的人群逐渐密集起来,还不等陈泫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挤在人堆里了。
前后左右,不是光头的肥硕汉子,就是满脸兴奋的半大孩子。再往旁边还站着几个白发佝偻,却精神矍铄的老人。
陈泫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何况是现在这种背贴胸,胳膊挨着胳膊的热闹场面。
他正欲转身离开,只听锣鼓声戛然而止。
一瞬间,四周的吵闹声也停止了。
现场陷入寂静,人们都默契地伸长脖子,往戏台的方向看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陈泫也转头看向戏台。
那台子似乎是临时搭建的,看着比较简易,东西也有些旧了,整体瞧着灰蓬蓬的。
台子一侧,坐着几个拿着胡琴、唢呐、锣鼓的蓝袍男人。
不见人上场,却听一声直上云霄的怒腔从幕后响起。
“哇呀呀呀——!”
那声音,裂石流云,浑厚如钟,一嗓子敞亮得好像要把天都撕开道口子。
“好!!”有人当即鼓掌喝彩。
咚咚咚!
密集的鼓点紧随其后,干鼓、小锣、铙钹之声齐响,带动得心跳也不由加速起来。
只见一人身穿金色华袍,头顶凤冠,脚踏鼓点走到戏台中央。
那人粉面红妆,细目圆脸,一双美目含怒带怜,表情悲愤交加,似是又恨又怨。
“陈鬼!”戏子突然啐骂一声,怒目圆睁道,“此贼不死,天下难安!”
伴着调子,台上人的唱腔字字饱满,即使没有任何扩音手段,那声音也穿透层层人群,直直砸到陈泫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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