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把弓箭的故事大概有十年了。
记得当时宫廷举办中秋夜宴,先帝诚邀众臣欢聚在永安宫,那时刚满十岁的林阔跟随父母兄长一起入宫朝见。林阔还记得那晚,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林阔跟随兄长林颂落座于父亲母亲的之后,先帝同薛皇后坐在中间,玉贵妃,绮夫人等一众妃嫔携子女坐在左右,当时凌晟也不过刚满15岁,他作为先帝和薛皇后的嫡长子,刚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可在宴席上单独设座。
林阔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时的情景。
太子殿下英俊不凡,端方雅正,宽容待人,谦逊有礼,功课优异,像平时这些公卿之家的孩子跟随进宫,他对待这些年龄比他小的孩子就像个大哥哥一般,从不随意训斥,永远充满了温柔和耐心。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有大臣提议,今晚宴会上少年孩童颇多,孩子像大人似的坐着怕也拘束,不如在这大殿中央设个赛场,让这些小孩子一起比比投壶射箭,也好欢快热闹些。
先帝和薛皇后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便恩准了。突然先帝想起也应该设个奖品作为激励,便命人将藏宝阁里以前北荣国进献的一把精美绝伦的良弓取出来作为奖品,要赏赐给最终优胜的那个孩子。
等宫人把那把弓箭作为奖品摆了出来,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不仅这群少年看得出神,就连一众大臣也都感到惊叹。大概是从来还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弓箭,不禁都在那里连连称赞这把“好弓”。
就这样,这群少年比赛的热火朝天,等到最后,就剩下太子殿下和年龄相仿的林颂要比试最后一场射箭,决出胜负。
“林颂,你千万不可以放水让我,否则我会不高兴的,我们要各凭真本事去赢那把弓箭。”
太子殿下正拿着弓箭做准备,很认真的看着林颂,他认为林颂全力比赛就是尊重自己,尊重对手。
“太子殿下好志气,你们这些孩子,比赛自然都要拿出真本事才好。”
先帝和皇后听到太子殿下的话,也笑了笑,感到很欣慰。虽然太子殿下出身尊贵,但先帝更希望他的儿子,这个南周国的储君可以少听些阿谀谄媚之语,可以堂堂正正的成长。
忠肃公夫妇在台下坐着,脸上却突然挂着一丝担忧之色,他们虽然希望孩子们可以自由发挥,但这最终的一场比赛偏偏对战的是太子。虽然先帝很支持孩子们全力代替,但终归君臣有别,他们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林颂不要赢这场比赛。
一旁年纪尚幼的林阔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父母,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了父母的担忧。
场上,林颂和太子殿下都做好了准备,要往各自前面的靶子上射箭。
但坐在一边的林阔看到兄长的持弓姿势便明白了一二,旁人看不出来,但他经常见哥哥在家练习弓箭,自然知道哥哥这个招式看起来虽然像在使劲全力,但发射的力度却不是很强,看来哥哥是不想赢太子殿下。
随着“嗖”的一声,只见两支箭都正正好好地射在了靶心上。
此刻,先帝皇后,忠肃公夫妇还有众人看到这个结果,都感到惊叹不已,面面相觑,不再做声,因为大家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评定胜负,毕竟作为奖品的弓箭只有一把。
虽然本就是孩子的游戏,但如今评定弓箭归谁都不好,一时场面气氛尴尬。
正在这时,突然人群中冒出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这场比赛是太子殿下赢了,哥哥输了。”
众人跟随声音的来处,纷纷把眼光看向了正在说话的林阔。忠肃公夫妇也感到特别惊讶,没想到十岁的林阔会在这个时候突然作声。
先帝看了皇后一眼,又笑着看了看说话的林阔,抬手示意他走上前来。忠肃公夫妇见此情景,怕林阔年幼无知再说错话会惹先帝不快,便急忙起身叩拜。
“陛下,请恕小儿年幼无知,胡言乱语。”
“哎,忠肃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本就是孩子们的游戏比赛,听听孩子的看法又有何不可。林阔,你上前来,同我讲讲为何这场比赛是太子殿下赢了。”
林颂站在台上带着诧异和欣赏的眼光看着年幼的弟弟站出来帮自己解围,只见林阔不紧不慌的走上前去,向先帝和皇后行礼。
“虽然太子殿下和哥哥都射中了靶心,表面看起来没有差别,但哥哥射中靶子的深度却不及太子殿下,陛下请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阔来到靶子前面,用手轻轻一碰林颂射出的那支箭,便掉落在了地上,又走向太子殿下射出的那支箭,用力去碰却依然牢固的钉在上面。
“陛下,虽然两支箭都射中了靶心,但最终的结局却完全不同。若是在战场,哥哥的这支箭怕只能伤敌军的皮肤,而太子殿下的箭却可取敌军性命,这不正是太子殿下赢而我哥哥输了吗?”
宫中众人听完林阔这个十岁孩子的解释,都感到松了一口气,三言两语有理有据便破解了刚才尴尬局面,纷纷对这个解释表示认同赞赏。
先帝笑着用赞赏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岁大的孩子,他虽然猜到可能本来就是林颂在让着太子,但看到如此情形,也不能言说太多,只得顺水推舟。
此时忠肃公夫妇都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用欣慰爱怜的眼光看向林阔。
“林家小世子不愧是出身公卿世家,如此公平端正,让我们这些大人都自愧不如啊……”
“年纪小小处理事情就如此有理有据,让我等信服,将来必是栋梁之才……”
“太子殿下果然射艺精湛了得……”
“林家大公子文武双全,林家小公子聪慧过人,我等真是好生羡慕忠肃公啊……”
这些大臣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赞着,先帝和皇后也都欣慰的笑了笑,瞬间永安宫中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殿下,林颂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林颂向太子行礼,随后轻轻把这把精美弓箭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下来,用双手奉给太子殿下,作服输之礼。太子殿下轻轻笑了笑,便从林颂手中接过了弓箭,看着这把弓箭,突然太子看向先帝,行了行礼。
“父皇,母后,儿臣有一请求。”
“太子请说。”
“儿臣以毫末之差赢了今天的比赛,便已经很高兴了,这弓箭儿臣想作为礼物转送给林阔……”
众人对太子的这个决定都感到吃惊。突然听到太子要把弓箭送给自己,林阔只觉得,他怎么可以接受太子殿下如此贵重的礼物呢?
“太子宽宏,这弓箭既然是你赢的,那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先帝笑着看着太子拿着弓箭走向站在一旁的林阔,准备送给他,但林阔在心里想着,他是不能收的。
“林阔,今日我想将这象征力量和勇气的弓箭送给你,希望你来日可如这弓箭勇往直前……”
“太子殿下,您的祝福我收下了,但这弓箭既是殿下努力赢来的,我又怎能夺人所爱。不如这样,我为这把弓箭取个名字,太子殿下把弓箭收藏,可好?”
“我觉得林家小公子的这个提议好啊,如此一段君臣想让弓箭的故事,想来以后也会成为一段美谈啊……”
众人纷纷对此建议表示赞同,林阔双手接过太子殿下的弓箭,细细打量了一番。
“我最近在跟先生学一首诗,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不如就叫它饮羽吧。”
“好名字……就叫它饮羽。”
林阔取完名字郑重地将弓箭送到了太子殿下的手中。
随后先帝赏赐了忠肃公府一柄玉如意,以示褒奖赞赏林家儿郎的聪慧和忠肃公夫妇教子有方。
还记得那晚宴会散场后,林阔和父母兄长一同乘马车回府,在马车上,林颂一路怀抱着他这个年幼的弟弟。
“今天多亏了弟弟帮我解围,回去我把我收藏的那副弓箭送给你。”
“真的吗?哥哥舍得吗?”
“当然舍得了。我还可以教你射箭。”
“可是先生说我资质不佳,不是练武的材料,怕学不会哥哥那身本领……”
“我们可先从简单的练起。”
“好啊,那我长大了也要像哥哥射箭那样厉害……”
马车上,林简夫妇看着他们两个兄弟感情如此深厚,都开心的笑了。
后来没几年,太子殿下因病去世后,听说这把弓箭就一直被存放在东宫的库房了。没想到,一别多年,竟流转到了滕大将军的手中,如今被拿出来也要再次被当作彩头。
“我听闻忠肃公少年时也是练过射箭的,既然这把弓和公爷有缘,不如今天的比赛,我们先请忠肃公用这把饮羽来给开局吧……”
听到滕大将军的提议,在周围一片掌声期待中,一旁的程弈和寒寻都有点紧张地看向了林阔,他们当然知道,林阔这些年自父兄去世后,他便早已不再碰弓箭,更何况他体内瘴毒未清,气力自然也比不得练武之人强健。
本以为林阔会找些说辞拒绝,突然看见林阔起身走向那把弓箭,程弈和寒寻彼此看了一眼,感到不可思议。
林阔只是很想去触碰下这把弓箭,就像他希望能回到十年前一样,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还是那个快乐无忧的孩童。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阔轻轻拿起那把弓箭,他看到上面还留着先太子殿下命人刻上的“饮羽”二字。
随着“嗖”的一声,一支箭重重射在了远处红色的靶心上,一根系在上面的红色丝带正迎风飘动着。
在周围一片喝彩叫好声中,林阔平静地回到了座位上,喝了一杯滕大将军敬过来的酒。
程弈和寒寻看到林阔射箭的场面,都感到震惊,大概是已经好多年都没见过他如此吧,这一刻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赛马场的比赛也渐渐结束了,据说那把弓箭最后被一个年轻的将军给赢走了。随着一辆辆精致豪华的马车渐渐离开,白天热闹的人群不一会就散的三三两两。
祁家的马车还等在树下,祁二姑娘正陪着祁三姑娘在赛马场的花园里散步着。看着妹妹也不说话,一脸心事,祁二姑娘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笑了笑。
“我的傻妹妹,你若想去见见他,就让烟萝去请便是……”
“我没有想见他。”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你姐姐我,我可是看见你这一天都心不在焉地偷偷看他……你不是不喜欢这桩婚事吗?怎么那么在意他……”
“我是不喜欢,素未谋面从不相识的两个人,又谈何喜欢?”
“那今天这不是认识了吗?我看这忠肃公倒还不错,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虽能力平庸了点,家境富贵这些年差了点,但终归也不算很差的姻缘。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嫁过去了,好歹以后也是个公侯夫人,想想可比姐姐这为人妾室的强多了。”
说到这里,祁二姑娘突然言语中多了几分伤感,祁玉妍急忙看了看祁二姑娘手臂上有没有新的伤痕。
“姐姐,是不是那将军夫人又欺负你打你了?”
“没有,没有,最近还算消停。将军最近又从外面抬进来一个新人,她最近倒是很少注意到我。我和大姐说到底也都是为人妾室,而如今你也要嫁人了,虽然那林府不似别的高门富贵,但好在他忠肃公年轻也英俊,想来也不会苛待你,以后你就和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姐姐也是真心为你高兴。”
祁二姑娘轻轻拍了拍祁玉妍的手,冲她温暖的笑了笑。
“姐姐,这京都哪里又有真正的安稳呢?我们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逃脱不了。”
祁玉妍和姐姐一起往前走着,突然看到林府的马车还没走。她停下脚步愣了愣神,祁二姑娘看出她的心思,便用颜色示意跟在后面的婢女烟萝去请忠肃公前来相见。
“玉妍,回去的时辰还早,不如陪姐姐去那边的亭子坐会吧。”
祁玉妍点点头,也没注意烟萝有没有跟着,便跟姐姐往凉亭走去了。烟萝来到林阔的马车前,寒寻看见她一身婢女打扮,便挡了她一下。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
“请问林公爷在吗?我是祁府三姑娘的丫鬟烟萝,我家姑娘想请公子见面一叙。”
林阔因有事正在马车里看书等程弈,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便思索了片刻,撩开了帘子,打量了下这位叫烟萝的婢女,便下了马车朝凉亭方向走去了。
看见林阔和烟萝远远走了过来,祁二姑娘起身准备离开,把这个凉亭让给他们两个见见面说说话。看着姐姐突然笑着离开,祁玉妍一转身,看见林阔走了过来,才明白姐姐的安排。
林阔和祁玉妍初次见面,彼此点点头行了行礼。
“不知三姑娘找林某来,有何事相商?”
“一定要有事相商才能请公爷前来吗?你我是陛下恩赐的姻缘,想来以后都是要绑在一起的。”
林阔只听闻祁三姑娘素来体弱多病,如今这几句带着一丝冷漠却很有力量的话竟也不像是从她瘦削的身体里传出来的。
“既然是恩赐的姻缘便是我们无法推托的。想来姑娘也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不过你不必担心,等你嫁入林府,忠肃公夫人应有的待遇我不会亏待你,只是林府家产薄弱比不得祁府富贵,等过几年,找个合适时机,我们可以和离……”
祁玉妍听到林阔现在竟然有和离的打算,一股怒气直接冲上心头,但再生气她也要努力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姿态。
“公爷这说的什么话?你我还未成婚,便有了和离的念头,公爷这是嫌弃我们祁家,嫌弃我配不上你吗?”
“三姑娘多虑了。只是这桩姻缘,你我都明白,非你我愿意,自然好多事更不必强求。”
“公爷的意思是,即使我们成婚了,便也是只能以这样如此客气生分的样子过日子吗?”
“成婚后,对待姑娘,林某会以公侯夫人之礼相待。”
“只是公侯夫人之礼?”
林阔看着眼前这个说话带刺,直来直去,不似京都其他贵女温柔的女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说。林阔隐约感觉到,她虽出身祁府,但这瘦削的身体却也生出了几分傲骨。
“你府中可还有其他女人?”
林阔第一次遇到一个女子如此直白地问自己是否有其他女人,想到或许她是想了解自己妾室的情况,估计是等成婚后,也想要管理内宅吧。
若是回答没有,恐怕府里下人早就传开了菱歌和秋屏的事。若是回答有,那自己又真的确实没有。
“有一个侍妾。”
祁玉妍没想到林阔如此平淡地说出自己有一个侍妾,不过她也没觉得意外。
“那我们成婚之后,公爷是打算给她名分吗?”
“自然要给她名分。”
林阔知道他们彼此都不满意这桩婚事,不过都是像个棋子一般被人摆布。他想,既然三姑娘如此直白,自己也可以坦诚相告,或许对方会心生不悦,提前知难而退,总好过两人成婚后,互相欺骗折磨一生。
凉亭下,一阵寒风吹来,天边的晚霞映着林阔和祁三姑娘彼此平静的脸,即将成为夫妻的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立,首次交谈便是如此的冷漠直白。
此刻虽然他们离得很近,但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两颗心永远无法吸引靠近,仿佛注定着这场天赐的婚姻要以悲剧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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