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听到林阔答应了自己想见云江月的提议,露出了一脸的高兴。林阔已经很久没看到母亲这般开心了,仿佛这一刻她的病也好了很多。
“母亲,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你说,什么事?”
“母亲可记得九年前镇守平月关因私通敌寇被定为叛国罪处死的叶潇将军?”
“叶潇将军……”
太夫人听到林阔提起这个名字,感到很熟悉,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想了一会,突然眼前一亮。
“我想起来了……好像我有次在你父亲书房,听他提起过这个人。”
“那母亲可还记得父亲当时说过什么吗?”
“你怎么会想起突然问这件事?”
“儿子近日得到了一些旧案线索,里面提到了这位叶潇将军,便想着来问问母亲。”
“原来是这样啊。我记得,那天我给你父亲送了碗参汤到书房,发现你父亲正在书案前拆一封信,那封信外面好像被一块刻着独特花纹的牛皮包裹着,你父亲看完密信后,便直接将书信给烧了。我记得你父亲只说了句,平月关出事了,他要亲自去一趟。然后你父亲就拿笔准备写奏疏呈奏陛下。”
“那母亲可还记得平月关之事究竟是何事?”
“时间久远,有些具体细节我大概也记不清了。当时我看你父亲没顾上喝汤,有些着急的在写奏疏,便问他何事那么着急。你父亲说,他今天突然接到平月关一名守军的求救秘信,让他前往平月关去救已经直接定了叛国罪被打下重狱很快就要问斩的叶潇将军。”
“那是何人给父亲写的求救信?”
“你父亲好像没说他的名字,但我记得那块包裹书信的牛皮上,刻着一个精致的狐狸头像的花纹……”
“后来呢?父亲去平月关了没?”
“好像第二天你父亲就将奏疏送到了宫中,但当时先帝好像那几日出发前往京都北山的皇家围场狩猎了,不在宫中,当时宫中值守的内侍官丁首领回复说是,他们已将奏疏送往了北山,但你父亲等了数日都不见先帝回复。后来你父亲决定亲自赶往北山面见先帝,不料刚到京都城门,却听见骑马一路传讯入京的信使,说是叛国罪臣叶潇全家已经问斩了……”
“那父亲最终还是没能有机会赶去平月关……”
“我记得那天你父亲回到府中,直接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还直接摔碎了他最喜欢的那盏石砚。你父亲一直都不轻易发脾气的,那也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见他如此恼怒。大概一个月后,有次深夜听你父亲提起,他依然痛心疾首,叶潇将军因叛国通敌之罪导致满门被灭确实悲惨……这件事你父亲后来一直耿耿于怀,他曾经四处查找证据一直想重查这件惨案……谁承想,第二年,你父兄在去西南巡查时也突发意外……”
“原来如此。那叶潇将军一家几十口全都被杀了吗?”
“听你父亲说,他是满门被灭。听闻叶潇将军的妻子是当时云州知府江松的女儿,虽自小养在闺阁,却是个勇敢刚烈的,听说在叶潇将军被抓时,她当时正怀着身孕,却骑马连夜带着两千叶家军奔赴平月关营救叶潇将军,后来夫妻二人都被抓下狱,最终都被问斩了。”
“那叶将军叶夫人只有这一个孩子吗?”
“听闻叶潇将军有个大儿子,出事时可能也就十岁左右,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相传叶夫人为保住叶家血脉,曾让人连夜带这个孩子赶往云州的娘家寻求外公庇护,却在路上遇到追杀,都掉下悬崖深谷摔死了……哎,因为私通外敌的罪名全家家破人亡,叶潇将军的孩子确实可怜,一个死了,一个没机会出生……在那之后,你父亲每看到你在院子里开心地踢蹴鞠,他就很感慨,总说,如果叶潇将军的儿子还活着,大概也像你那么高……”
林阔从凝春堂出来,听母亲讲起叶潇将军一家的事,一路上神情凝重,思绪万千。他走到绛雪轩门口,看到云江月正在外厅给炭炉小心翼翼的添着炭,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暖暖的。
他以前也曾想象过自己向往的生活,想象过自己未来妻子的模样,他也曾幻想,或许在某个大雪纷飞天色暗淡的傍晚,湖边有一处宽敞美丽的木房子,他深爱的妻子会围在炉边一边慢慢炖着一锅热汤,一边在灯下晃着摇篮哄着孩子等他回家,他会去镇上的裁缝铺子售卖他画的花样子,会挣到足够他们一家生活的银钱,会保证冬天的房子里有足够多的炭火和米面,会保证一家人暖暖和和衣食无忧。
云江月突然感觉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林阔慢慢走了进来,冲他甜甜的笑了笑。
“公爷请坐,我刚给你煮了新茶,吃一杯吧。”
林阔来到案前慢慢坐下,看着云江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又看到旁边放着一盘厨房新做的糕饼,突然想起云江月这个时辰是不是还没吃饭或者没吃饱,便顺手拿过来放在了云江月面前,自己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对了,我母亲说,她想见见你。”
正拿起一块糕饼放到嘴边的云江月,听到林阔的话,很是惊讶。
“太夫人怎么突然想见我?为什么?”
“因为……她以为……你很快会成为我的妾室……”
“什么?……”
看到云江月震惊的样子,林阔只得硬着头皮认真的同她解释了来龙去脉,本以为云江月听完会生气,没想到她听完直接大笑起来。
“公爷,看来咱俩努力伪装出来的这些假象已经骗过很多人了……”
“嗯……是啊……”
林阔听到云江月的话,看她笑的开心,只冲她点点头苦笑了一下。努力伪装出来了假象?是啊,她对自己的温柔关怀是她伪装成婢女身份的一番假象吧,但自己对她……真的是伪装出来的假象吗?
“咱俩现在既然合作,那我便帮人帮到底,明天我就去凝春堂给太夫人请安。对了,太夫人平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她喜欢什么颜色衣服?她喜欢什么式样的发髻?……我也好准备下……”
林阔看她吃着糕饼又一本正经的问着自己,瞬间觉得她这样有些可爱的样子确实让人很难和江湖头号杀手这样一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我母亲只是想见见你,你不用准备什么,就这个样子就挺好。”
林阔给她倒了杯热茶,生怕糕饼太干噎着她,用清澈带笑的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好的,公爷,我明白了,放心,不会给你丢人的……”
“有件事我想给你说……”
“什么事啊?”
“关于九年前平月关因通敌叛国罪被杀的叶潇将军的事……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听到林阔说起,云江月瞬间一脸严肃,她看了看林阔,又将没吃完糕饼轻轻放在了桌上。
林阔将从母亲那打听来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她认真的听着,但脸色却在不停的变化,时而有些愤怒,时而有些悲伤。
“狐狸头像的花纹?”
“是,我母亲这样说的,当年她在父亲书房的书案上看到过,只是那封书信上的内容可能隐秘,我父亲当时看完就给烧掉了。”
“这些线索很有用,我明白了,多谢公爷了。有这些信息,我想我也可以给雇主一些交代了。”
“能帮到你就好。这件事既然和我父亲有关,我也会继续再查一查,如果有新的线索,我会及时告诉你。”
“嗯,多谢……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作为报酬呢,像我们之前说好的,我打算帮你清一清体内的瘴毒……”
“不用如此客气……这瘴毒本来……”
还没等林阔说完,云江月直接点了他的穴道,他静坐在那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能看着云江月轻轻走到自己身后,坐了下来。
林阔心想,她可真是个固执的女人啊。他并不想她和自己算的这样清,他之所以帮她,更多的只是因为他想帮她。
云江月想起来前段时间在观音庙救鱼蚕和寒寻那晚,也帮他们用寒山祭的强大内力运了气,回去之后并没有出现像第一次救林阔那晚内力消耗严重的反噬,心想这寒山祭倒也不像传闻中的那般凶险。
她作为江湖杀手,自小便不喜欢欠别人,如今林阔给了她一直想找的线索,她自然也想给他一些别人给不了的珍贵东西作为感谢。
虽然他体内醉黄泉在武林中确实也属于比较少见毒性又强的一种瘴毒,但在强大罕见的寒山祭面前,动用内力帮他清理几次,再加以内力保养,大概不用一年就差不多能完全消解吞噬掉它。
如此以来,他林阔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这瘴毒突然发作带来的噬心之痛了。
只见云江月屏住心神用寒山祭的内力帮林阔大概运气了一个时辰左右,随着几颗汗珠悄悄从额头滑落,云江月收起内力,轻轻用袖子擦了擦汗,方才起身,解开了林阔的穴道。
“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多谢。”
“你体内的这种瘴毒叫醉黄泉,在江湖中也是罕见的,我不知道这种毒你是怎么遇到的,像你这种基本内力很弱的底子,确实很难扛得住这种毒对心脉的攻击。不过你放心,我的内力对付它绰绰有余,以后有机会我再帮你多清几次,慢慢就无碍了。”
以后有机会再帮你多清几次?林阔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本以为她拿到线索就会很快离开林府,江湖之大,大概以后很难再见了,没想到她主动提出要帮自己解毒,看来以后大家还是有机会再见面的。
随着夜色渐身,云江月帮林阔到内室铺好了床,她也来到外厅木塌上休息了。此时,他们一个在再外厅值守,一个在内室安歇,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屏风。
云江月此刻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安静地看向屋顶,耳边偶尔传来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她轻轻拉了拉被子,又随手摸到了林阔给自己加盖的这条狐裘毯子,光滑柔软,格外暖和。凑近时,能闻到狐裘毯子上一股特别好闻的淡淡檀香的味道,这味道和林阔身上的味道一样,那晚同榻而眠时她也闻到过。
云江月脑中还依然回想着今天林阔告诉她的那些关于叶潇将军之事的线索。不知何时,她那张一如既往平静的脸上,突然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
林阔此时侧身躺在内室床榻的帷幔中,隔着薄纱质地的帷幔,他隐约能看到炭炉中的红色火光。
此刻房间很安静,想起前段时间给她盖上的狐裘,不知道够不够暖和。他好久都没有听到外厅有任何声响,便想着她大概是睡着了。
像她这样一个武功高强容貌美丽又可爱又有趣的女杀手,果然在这京都之地是可遇不可求的,想到这,作为男人,林阔突然心里有些羡慕又有点嫉妒那晚曾陪她一起梅园祈福的上官炎冥了。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睡着的林阔隐约听到外厅有些动静,他睁开眼睛,仿佛听到云江月在外厅轻轻颤抖着喊着“冷”。
“阿月?”
林阔在帷帐中轻轻唤了一句云江月,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作为九幽山庄的主令,正常情况下,他在内室的这声“阿月”,云江月肯定是能听到的。
猜到外厅的情况可能不对,林阔急忙起身走向外厅的木塌。
等林阔走到云江月身边,却发现她正紧紧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明明屋里的炭火很足,但云江月此刻却像躺在漫天雪地一般,嘴里还不停的模模糊糊地喊着。
“冷……下雪了……好冷……”
“阿月?你怎么了?”
林阔急忙轻轻靠近,摸了摸她的脸和手,却发现她冷的就像个冰块一样。在这暖阁一样地绛雪轩里,她却全身上下冒着一股寒气。
她到底怎么了?
“阿月,你别怕,我去帮你找大夫。”
林阔从没见过她这般情形,想到会不会她本身就得了某种奇怪的病,就像自己体内的瘴毒一样,今日碰巧发作了,当下紧急,还是先派寒寻去请文先生要紧,先救她再说。
正当林阔转身准备喊人时,突然一双极其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别……别叫大夫……没事……”
林阔看到她迷迷糊糊地小声回应着自己,又转身蹲到木塌旁。
“好,我不叫大夫,你告诉我,怎么帮你?”
“火…靠近…火…我好冷……”
“好,我会救你,阿月,你别怕……”
林阔即刻用那层狐裘毯子裹着她,把她抱了起来,走到外厅的炭炉旁坐下,轻轻抱着她,试图用火慢慢融化她这如冰的身体。
云江月怎么都没想到,她动用内力救林阔的决定终究是大意了,她没想到这一次的反噬更加严重,这次她太小看寒山祭的内力了。
深夜睡梦中她突然感觉自己的经脉一下子被冰填满,寒冷包围了全身,这次反噬不给她任何运气处理的时间,像直接把她整个人冻在了一个巨大的冰块里,动弹不得。
云江月此刻已全身被寒气包裹陷入了昏迷,她躺在林阔怀里,靠着炉火,大概暖了有半个时辰,却依然冷如冰块。林阔又贴近她额头,感受了一下她的温度,发现她依然全身冰冷,可能这炭炉并没有起任何作用。
他看着怀中已经昏迷的云江月,突然有点慌了。怎么办?该怎么救她?
林阔想到内室的炭炉可能会更暖和点,冬天内室也要比外厅更暖和点,他便起身把云江月放到了内室自己的床榻上,又给她加盖上了自己的被子,林阔看着床榻上依然冰冷痛苦的云江月,突然一个决定冒了出来。
他直接躺在床榻上,轻轻抱着旁边的云江月,外面又用厚厚的被子裹住自己和她。林阔想着,既然炭炉暖了半天都没效果,用炭炉的火可能不及自己这样贴身抱着她,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或许会暖的快些。
先救活她再说,纵使她醒来骂自己小人,生自己的气那都不重要,当下最要紧的便是救她。
林阔就这样抱着她,让她冰块般的身体尽可能的贴着自己,他感受到她全身的冰冷刺骨,好似自己此刻正躺在冰面上一般。不一会,他也感觉自己的手臂双腿开始被冻得麻木,但他依然没有放开她,又把被子给她裹紧点,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在巨大的冰冷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林阔刚开始被冻得麻木的躯体似乎在慢慢化开,他慢慢感受到云江月的身体也在慢慢回暖。看来,把她救回来了。
就这样,在林阔温暖的怀抱中,睡了好久,快天亮了,云江月才慢慢恢复了神智。
云江月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人温暖的抱着。若是以前,她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发生了这种事,那别人的下场只能是死。
虽然此刻她恢复了清醒,但却发现自己乏力疲惫,感觉自己的内力像被打散了似的正在一点点聚集恢复,她看了看四周情形,发现这床的帷帐很熟悉。
而自己身后传来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气和男人匀称的气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正紧紧抱着自己。她突然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看来昨晚林阔就这样抱着自己慢慢用体温消退了反噬救了自己。
此刻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的平静,她自然相信林阔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只是男女有别,如此亲密的接触,真是像极了主君和侍妾。
他这样抱着自己如此轻薄,我要杀了他吗?不至于杀了他吧,他应该是救自己才这样的吧,那要是杀了他,自己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了?
林阔此刻正抱着自己还在沉睡,云江月就这样依然平静地任由他抱着,但内心深处仿佛已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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