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远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只见他突然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看着林阔,而云江月也有些惊讶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阔。她实在没想到,林阔会突然向薄远问起这个问题,她当然知道,他这也是在主动替她打探。
上官炎冥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云江月,只见她在若无其事的继续喝茶,他知道,她这是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
“若说起,这刻着狐狸头像的牛皮包裹的信件,怕指的是我无相山薄氏家族的家主私信了。公爷有所不知,这狐狸头像是我薄氏百年来的家族记号,而那特制的牛皮信封并不是谁都能用的,一般只有得到家主审阅后持家主令才可发信,家主私信有自己的安全通道而且运输速度很快,这也算是我薄氏的机密了…十年前虽是我在任家主,可我却从未往京都给你父亲发过任何信件…”
“那怎会如此蹊跷?可那信…我那晚无意中在父亲书房确实看见过,它明明就是用一块狐狸头像的牛皮包裹着的…莫不是这无相山有人私自瞒着您给我父亲发了家主私信?”
“不可能…我薄氏族人不敢做此忤逆家主之事,家主私信更是这无相山的禁区,不会有人如此大胆敢瞒着我发私信,这对于我无相山来说,可算是形同触犯族规的悖逆之举…对了,不知公爷可知,当年那私信发给你父亲究竟是所为何事?”
林阔看着对面正低头轻轻握着茶杯,一脸平静认真听着他们对话的云江月,思索了下,说道。
“实不相瞒,那信上所为之事,正是有人私下求救我父亲,让他前去相救当时平月关被以叛国罪下狱的叶潇将军…”
“什么?去救十年前平月关被处斩的叶潇将军…虽然叶将军的事,我也曾有耳闻,但我薄氏百年来隐居于此,一向不理江湖朝局,无相山上又怎会有人借家主私信去寄一封这样的求救信呢?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突然一把剑,直接穿过了望舒亭下迎风飘动的纱帘,径直朝林阔飞了过来。
“公子小心…”
就在大家都没有防备之时,云江月感觉到了一股剑气的寒意,她直接将手中的杯子抛向空中,试图阻挡飞过来的暗剑,却直接杯子被击碎,剑直接扎进了林阔身后的柱子上。
“公子,你没事吧…”
寒寻急忙走上前去,很是担心地看着林阔,林阔看上去并没有很慌乱,他很平静的冲寒寻笑了笑,说道,“没事。”
当然大家也着实都被这深夜里突如其来的情况给惊到了,万幸林阔并没有受伤,云江月和薄远也都轻轻吐了一口气。
大家看向飞过来的这把剑,是如此熟悉,正是那日刺进晏无涯石室之中的那把剑…只见上官炎冥瞬间用内力轻轻一挥,直接将剑原路穿过纱帐给打了回去。
“小姑…”
虞夫人刚反应过来,如此惊险的局面,急忙唤了她一声,随后又看到剑又重新回到了薄灵的手里,薄灵不屑的笑了笑,她看着手里的剑,并没有过多顾及一旁紧张的虞夫人和薄凝,拿着剑慢慢走向望舒亭…
薄远看到是薄灵的剑,又看到她拿着剑朝着亭中慢慢走了过来,他当时还以为薄灵怕是因为晏无涯的事突然伤心过度开始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他急忙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看着有些怪异的薄灵,小声急切说道。
“阿灵,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不是刚才还说累了吗?听话…哥送你回去…”
薄灵看着面前一脸着急的薄远,突然笑了起来,说道。
“哥,你说什么呢?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疯…你不是想知道,那封家主私信到底怎么回事吗?你可以问我啊,我知道啊…”
一旁的云江月抬头看着她,而薄远突然大惊失色,厉声呵斥道。
“阿灵,你在胡说什么?”
薄恒也慢慢走上前来,他看着薄灵,轻声问道。
“小姑姑,你在说什么?”
薄灵看了眼林阔,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将剑收回了剑鞘。
“我没想杀你,因为杀你也没用…毕竟是你父亲的过错,为何要迁怒于你呢?当时你也不过是个孩子…”
林阔有些听不明白薄灵的话,他看着薄灵,缓缓站起身来,问道。
“前辈知道那封信?难道当年那封信是…”
“你小子还算聪明,不错,当年那封信正是我发的…”
“竟然是你?”
云江月站起身来,看着她轻声问道。薄灵看到云江月此刻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一时也心中充满了疑惑。
上官炎冥从刚才林阔和薄远的对话中也大概了解了那封求救信的故事,他突然有些担心的看着云江月,顾念她大病初愈怕她突然情绪激动,便急忙朝她走了过去,站在她旁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薄灵知道薄远和薄恒此刻都在用一种惊慌的眼神看着她,但她这会也懒得给他们解释,只见她转过头去,看着林阔继续问道。
“我且问你,当年你父亲收到这封信,为何没有赶去平月关?”
“当年之事,我想家父大概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那我今日若想杀你,是不是也可以说我亦有苦衷?”
“前辈,当年你为何要给我父亲寄那封信?当年之事的细节,你又知道多少?”
“臭小子,纵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公侯之位,难道如今就轮得到你来质问我吗?”
面对林阔突然的发问,薄灵突然怒火中烧,她看着面前的林阔,直接一掌打向了林阔,大概是本能的反应,云江月迅速挡在了林阔面前,而薄灵打出来的那一掌便打在了云江月的胸前,随之一个青绿色的白玉流苏荷包从衣衫里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林阔急忙扶住替自己挨了一掌的她,上官炎冥一脸惊慌的走上前去,虽然这一掌并不重,云江月也没受什么重伤,但他依然愤怒的看着薄灵,说道。
“前辈这是何意?”
“何意?我不过是想教训下这个臭小子而已,但你们俩如此,又是何意?”
薄灵看着他们三个笑了笑,又随手捡起了地上云江月掉落的那个青绿色荷包,仔细看着。
“这荷包的做工可真是精巧,图案也是如此精致,想来它对你很重要吧…”
云江月没有说话,上官炎冥听到后又看着这个陌生的荷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而林阔看着云江月,心里一股暖意流过,他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带着自己送给她的那个荷包。
薄灵本想将荷包还给云江月,谁料刚准备递给她时,荷包突然松开了,里面露出了一角黄色…薄灵看见这块黄色东西上的花纹,觉得甚是熟悉…她急忙打开荷包,拿出了这块黄色的东西,正是彭武临终前交给云江月的那块叶家军的玉牌…
薄灵有些激动一时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这块黄玉牌,那上面刻着的精致花纹,还有那个“叶”字…
她拿着手中的玉牌急忙看着云江月,问道。
“快告诉我,这个玉牌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云江月看着薄灵突然激动的神情,心想,她怎么会认识叶家的东西?难道她认识父亲?否则她为什么宁愿冒着违背薄氏家规的风险也要写信给忠肃公请他去救父亲呢?
“这玉牌不过是我凑巧捡来的…”
“你胡说!如此贵重的东西,岂是随意可捡的?”
“前辈怎么会认识此物?”
“你先回答我…对了,你们不是想知道十年前的事吗?你若是肯告诉我这玉牌怎么会在你手里,我便告诉你们当年之事…”
“前辈…”
薄远还在因为薄灵当年私下动用家主私信的事气愤不已,如今看她又如此奇怪癫狂的一番做派,厉声说道。
“阿灵,当年之事你竟敢瞒着我私自动了家主私信,竟如此任性妄为,你可知这是什么样的罪过?”
薄灵知道此事一旦被兄长知道,她必然少不了责罚,只是如今在她看来,这玉牌的事比今后面临的责罚要更重要。
“兄长,当年之事我自会向你认罪,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快说,这块玉牌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叶将军的玉牌?”
“你怎么知道这是叶将军的东西?”
“不说是吗?你若不说,那我便直接毁了它…”
突然看到薄灵将玉牌紧紧攥在手里,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其化为碎块粉末,云江月突然一阵惊慌,冲着薄灵喊道。
“不要…前辈不要…我说…”
薄灵看着她有些紧张的样子,瞬间松了松手,等待她的回答。
“这玉牌是…是我父亲的东西…”
“什么?你父亲?难道你是?不可能…叶家当时不是全都死了吗?怎么会?”
“我父亲是叶潇…我是他当时侥幸活下来的女儿…”
“你真的是叶将军的女儿?”
“是。”
看到云江月眼睛有些湿润冲自己点了点头,薄灵这一刻才明白,为何她刚才得知是自己写的信时是那种奇怪的表情。
林阔也怕薄灵还是不相信云江月的话会突然毁了那枚玉牌,他急忙挡在大病初愈的云江月面前,对着薄灵说道。
“不错,她正是叶将军的女儿,若前辈当真认识叶将军,想必也会知道他帐下有个姓彭的副将吧…所以,前辈,这玉牌你该物归原主了吧…”
薄灵想起了二十年前她曾见过的一群人之中确实有个姓彭的,她看着手中的黄玉牌,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就在众人都看向薄灵流着泪看着玉牌大笑有些发疯的时候,上官炎冥看了一眼被林阔挡在身后的云江月,突然他心里生出一阵失落,林阔他一个外人,如今都知道了彭将军的事,而他作为看着阿月长大的兄长,她却一直没向他提起关于这黄玉牌的只字片语。
薄灵似乎是相信了云江月和林阔的话,她止住了笑,慢慢恢复了平静,仔细打量着云江月片刻,将手中那块黄玉牌递给了她,说道。
“看你这样貌倒是像…不过我觉得,你生的倒更像你的母亲些…”
云江月接过了她还给自己的黄玉牌,听到她又提起了自己的母亲,惊讶不已,急忙问道。
“前辈见过我阿娘?”
“自然见过,我想那时可能你应该还没出生,你阿娘她那时很年轻,她生的很美,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当时正怀着身孕,一身蓝衣站在那迎风落花的树下,笑眼盈盈的看着你的父亲…现在想起来,大概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薄远听到薄灵提到了二十年前,往事涌上心头,他想起来,二十年前薄灵曾因痴迷武学,动了想去闯荡江湖去寻找绝世武功秘籍的念头,便一个人偷偷下山违反薄氏家规的事,也正是因为这次任性妄为,差点为薄氏一族招来祸患。
薄灵来到自己的座位前慢慢坐下,将剑放在了桌上,继续讲道。
“二十年前,我痴迷武学,曾偷偷离开了无相山,想去江湖中寻找绝世武功秘籍,不曾想被一些江湖组织认出了我是薄氏家族的人,被盯上后,他们便想用我来要挟薄氏家族。因自己当时武功不高,后来在一处山谷中,不幸被那些江湖组织所抓。几日后,被押往无相山的路上,路过一处乡野客栈时,我遇到了你那刚打完仗要去京都复命的父亲,便被他所救,从此我这一生都在感念你爹娘的救命之恩……”
薄远听到这里,他才知道,原来当年救薄灵的正是平月关的叶潇夫妇!薄远看着一脸平静的薄灵,走上前去,问道。
“阿灵,此事这些年,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薄灵笑了笑,也没有抬头去看自己的兄长,看着杯子里早已凉掉不冒热气的茶汤,平静说道。
“兄长当年刚执掌薄氏家主之位没几年,本是我的过错,触犯了家规,被江湖所抓,又被庙堂所救,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那叶潇将军夫妇救我是出于义,又不是为了名,分别时,我也答应了他,不会把此事告诉旁人…”
虞夫人和薄凝也慢慢回到了望舒亭,听薄灵讲起这段二十年前的往事。虞夫人也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时她刚嫁来无相山没几年,当时薄凝也刚两岁,她曾亲眼见证了薄灵在薄氏祠堂被罚跪挨打的情景。
正是因为薄灵此次私自任性下山的行为违背了无相山薄氏一族“薄氏一族隐于市井不涉江湖庙堂”的祖训,又险些为薄氏一族招致祸患,待她回到无相山后,直接被已是家主的兄长薄远忍着悲痛重重惩罚,因她是孟阁之人犯错,也险些动摇了兄长的家主之位,后来为帮助兄长稳固薄氏家主的地位,她在薄氏先祖牌位前重重立誓,此生终不再下无相山。
后来因其武功不断精进,除了那隐居后山的晏无涯,她便成了这无相山武功最高的人。因她喜欢清静不爱热闹,后来她便去求了家主兄长的同意,开始负责管理无相山用来收纳外界讯息的尺素台。
如此一来,便是又过去了十几年的时光。
众人都没有说话,薄灵又继续讲道。
“十年前,我在尺素台一次日常整理收集信息时,突然看到了平月关叶潇夫妇因通敌叛国之罪下狱的消息。我其曾听闻兄长有次夜间在这望舒亭下感叹南周国忠肃公整顿朝纲辅佐君主的贤名,我因想救叶潇夫妇心切,于是自作主张,也没有去找兄长商量,便以一名叶家军守城将士的名义写信求救京都的忠肃公,而且私自瞒着兄长,偷了兄长的亲笔印信,最后以无相山刻着狐狸头像的牛皮信封包裹着发出了那封家主私信……”
“哎…你可真是任性妄为…”
“因为这无相山薄氏一族的规矩,只有家主才可以与外界传递书信,平时若有人需要传递书信,也需要征得家主同意才行。因为一旦发出私信,则被视为无相山至高等级的家主信件,则代表会唤醒在市井之间用来传递消息的秘密通道,这封信也会被以最快速度送出去……可一旦有人私自做主使用象征薄氏家徽的狐狸头像来传递信件,则形同忤逆家主悖逆薄氏,轻者会被视为违背薄氏家规遭受惩罚,严重者将直接被逐出薄氏家族…”
薄远一脸生气的看着眼前自己这个任性妄为的妹妹,压着怒火斥道。
“你既然都知道这些规矩,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可那叶潇夫妇曾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可见死不救?阿嫂是西越虞氏一脉,她这些年一直都在用医术救济市井黎民苍生,那为何我不能去救?难道那叶潇夫妇就不是活生生的天下苍生了吗?”
听到薄灵义正辞严的反驳自己,直惹得薄远怒火中烧,在后面和母亲站在一起的薄凝担心父亲会突然重重责罚姑姑,便想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安抚下生气的父亲,意识到她的想法举动,虞夫人却拦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
虞夫人自然知道她这位夫君一向视薄氏家规比什么都重要,前几日薄恒还因为触犯家规遭到了严厉惩罚,如今纵观整个无相山,能和薄远对抗的怕也只有他这个自小头疼害怕的妹妹了。
虞夫人心想,如此闹一闹也好,总要有人试着去和薄远这个老顽固对峙下,才能有希望去改变他那坚持多年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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