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斗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定安侯崔平看着面前从容自若的林阔,仿佛他又依稀看到了当年那个陪在先帝身边智谋超群的林简。
只是他们父子些许相似之外又实在很是不同。
相似的是…他们都有着一样让人提防恐慌的心智无双…
不同的是…林阔让人感到他这清澈君子皮囊之下,藏着另一副陌生的面孔,似乎在隐隐透着一种极致的诡谲和致命的危险…
定安侯愣怔片刻,突然冷笑了出来,警觉狠厉之下又带着几分凉薄不甘,盯着林阔质问道。
“林阔,你究竟都知道了什么?你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知道了什么?呵呵…侯爷觉得此刻你这般桎梏困在牢中,我如此安稳立于牢外,难道不是你这一生手上沾的血太多,犯下罪孽太重的缘故吗?”
“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诈我!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当年你不过才十岁出头…只是个根本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稚子…”
“纵然是天真稚子,他也会有长大的一天!毕竟,谁又能真的可以一直去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呢?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倒真的盼望,我林家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那样,我就可以永远跟在我父亲身旁,围在我母亲身边,追在我兄长身后…我就可以一直做个孩子,不用长大,也不必袭爵,更不必去忍受那些漫长痛苦的生离死别…”
定安侯满脸写着不敢相信,他摇了摇头看着林阔,继续笑着争执说道。
“哼…原来你这些年一直都在追查你父兄当年之事,怎么林阔?你是想为他们申冤吗?你别忘了,现在世人早已接受的真相,便是当年雨夜马车坠崖那只是个意外,这在京都已然是结了案的,难道你是想去推翻旧案,推翻当朝陛下的朱笔御批吗?或者你就是想在这南周国颠倒黑白?”
“颠倒黑白?呵呵,这些年南周国的颠倒黑白还不够多吗?而你口中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一些人有意制造出来堵住这天下悠悠众口的一个假象罢了。崔侯爷,你现在是否敢当着这天地,以你崔氏全族的命运前程起誓,再次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一次,当年我父兄坠崖的全部事实真相…从一开始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定安侯面对这番冷若冰霜的厉声质问,他注视着林阔那双透着冷冽寒意的眼睛,仿佛此刻在面对冥界那无情审判的阎罗…
他开始紧张,额头冒出一些密集的汗珠,他那往日的巧言善辩,在这一刻竟找不出合理恰当的言辞来反驳于他,只得沉默。片刻后开口说道。
“不,当年之事从一开始便是那般天衣无缝,你不可能知道真相…纵然你私下听说了些什么,偷偷查到些什么,左右也不过都是你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你根本不可能拿出证据来指认谁!纵然今后你将供状呈到陛下面前,你也无非是在以卵击石,你是不能够如愿的,反而还会背上诬陷忠良的罪名,到时便会直接陷你自己,陷你们整个林氏一族于那不仁不义的危险境地,林阔,难道你想成为背弃先祖的不忠不孝之徒吗?”
“哈哈…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看来定安侯这张巧言令色惯会颠倒黑白的嘴,当真是这南周国一等一的好!也当真是有嘴说别人,不会说自己。不如让我来帮侯爷好好回忆回忆当年的事情真相吧…”
面对林阔的平静,云江月看到定安侯神色突然紧张了起来,他眼中燃起了杀意,盯着林阔,就像盯着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
“十二年前,当时侯爷任长州刺史,那时便已暗地投靠了当时还是宁昌侯的郭瀚,你与郭瀚那位同父异母的兄弟郭富,联合当时在西南军中任都尉的滕昊,还有前任户部尚书那帮宁昌侯的党羽,在郭富的一番妙计筹谋之下,瞒着统帅雷大将军,贪墨了西南军的一笔巨额军饷,留作十年之后举事之用,也正因为当时军饷出现亏空,西南军寒冬腊月粮草军资以次充好供给不足,后来在与西越军一场大战中惨败,从此导致南周国峤南谷数座城池一片疆土落入西越手中数十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侯爷,你们做下此等祸国殃民之事,于先帝陛下,于南周百姓,可算得上是忠孝吗?”
“林阔,你…”
“西南军一战大败,雷大将军引咎自裁谢罪,后来先帝开始对西南军大败之事有所怀疑,便派我父兄秘密前往西南调查此事…在郭富的筹谋之下,你们提前半路设伏,暗自召集一支工匠队伍,在那山上挖了一个足够大的水池,又改动了水流的方向,利用暴雨时节,堵住了原本山下平坦的大路,将我父兄的马车引去了山上…你们提前计算好了这一切,只待我父兄的马车经过,那巨大洪流倾泻而下,于那深夜之中形成一道宽广雪白的瀑布,如此制造了雨夜意外坠崖的假象,足以瞒天过海。你们早就知道我父兄一旦顺利回到京都,你们的阴谋便会暴露,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
定安侯突然扯动了下铁链,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他看着无比镇定的林阔,开始有些害怕起来,癫狂嚷道。
“不,不,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你不是林阔,你不是忠肃公,你是鬼,你是那来自幽冥地狱的鬼魂!你说,是不是林简派你来的?是不是先帝派你来的?是不是…”
林阔看着他这副开始失控的样子,低头无奈笑了出来,有些酸楚失落,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倒真的希望我可以是那幽冥的鬼魂,如此便能早些识破你们的阴谋!先帝驾崩前,你们便有意筹谋扶废太子为傀儡木偶,助他返京继位为帝,以此实施你们那把控朝局的阴谋。可若想顺利迎回废太子,你们便需要一支足够有力量有优势的军队,可以在先帝驾崩之时,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局面,于是你们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平月关叶家军的身上…”
云江月转头看了看林阔,继续狠狠盯着面前神情落寞崩溃的定安侯。
“宁昌侯利用南乔公主手中的风满楼,让一支杀手伪装成各路商人百姓藏在城中,在关口制造骚乱,联合早已潜伏在城外的一支西越军队,利用叶潇将军出城追击敌寇的空当,大肆屠杀城中百姓和叶家军,同时在城中各处放出叶家军勾结西越军叛国谋逆的谣言…当叶潇将军率军赶回平月关极力清缴西越敌军控制城中局面之时,侯爷竟能出兵如此之快,不容他们分辩,直接将这支叛国谋逆的叶家军下了狱,没过几天又如此之快从京都拿到了先帝就地诛杀反叛军的圣旨…侯爷,你敢说那份诛杀叛军的圣旨真的是先帝的旨意吗?难道不是你们趁着先帝病倒神志不清之时,联合丁尧伪造的吗?”
定安侯看到林阔已然完全查到了十年前的事情,他突然垂下了双手,在铁链的一阵拉扯碰撞声中,于那牢中放声大笑了出来,痴狂疯癫,功败垂成。
“林阔,这些年我当真是小瞧你了!我知道了,那批山谷之中丢失的军饷并不是飞鹰帮偷走的,它在你忠肃公的手上是不是?是你借助九幽山庄的力量转移走了那批军饷,看来你果然是要造反,怎么?你也想当这南周国的皇帝了?”
“呵呵…我要这南周国的皇位做什么?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不过是这世间的公平正义罢了。所以侯爷,你这般使劲手段陷害坑杀南周忠良,屠戮数万边关将士,又当真是仁义吗?”
“人在棋局,身不由己。若我说这些并非我本意,不知忠肃公信还是不信?其实我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呵呵…若这些不是你的本意…那群啸林事件呢?你敢说不是你本意?你私下勾结东陵敌军,以战败为饵,割让部分黎州海域,戕害渔民百姓,同敌军勾结,大肆敛财中饱私囊,还以荒唐阴蛊之术为遮掩,于那群啸林中设计坑杀的那批雷旗军将士呢?你借着东陵敌军的手,帮你除去那批跟随宁王殿下的旧部…你可曾想过,他们也都是南周国的黎民百姓?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若还能那般自在肆意活着站在朝堂之上,谋权势得富贵,才当真是毫无天理!”
云江月闻之大惊,她看到林阔厉声质问着崔平,这件之前从谢胡子那里无意听来的群啸林恐怖事件…她确实没想到,定安侯崔平竟是这般人面兽心令人发指。
“哈哈…我真是没想到,群啸林事件你竟都知道了!我这些年没佩服过几人,你比你的父亲,可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不过林阔,纵然十年前的真相,你已经查出来了,但那又能怎么样?左右都不过是一些枯骨化成灰埋进黄土里的旧事了,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谁还会去在意这些旧人旧事?纵然你要为他们翻案,那也得有人愿意接你的案子才行!我崔平是满身罪孽,可你放眼看看如今南周国的朝堂,又有几个不是一身罪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也不过是那惊涛骇浪之中一个随波逐流之人罢了…林阔,你不是很想为你的父兄报仇吗?不是很想为平月关之事平反吗?我如今被困在此处,你当然可以杀了我…”
“放心吧,侯爷,我不会杀你!像你这种满身罪孽的人,也永远都不会被宽恕,等到南周天下安定之时,自然会有属于你应得的惩罚!你就永远带着这种内心的痛苦折磨,带着噬心的绝望,慢慢走向消亡…”
“林阔,你筹谋这一切,不就是想替你的父兄报仇吗?不就是想替叶家军平反吗?我想你是不会如愿的,纵然你夺得了这五万雷旗军,也阻拦不了中书令大人夺得这南周天下,只待他日功成,那京都之中等待你的,只能是那乱臣贼子的凄惨下场,还有你林氏全族走向覆灭的结局…”
“是吗?侯爷怎么知道中书令大人一定会夺得这南周天下?”
突然从旁边的地牢之中响起了一个男子的深沉声音,随后于昏暗光影之下走出了两个男子。
待他们出现在定安侯的面前,他睁大了眼睛,看到正是宁王殿下和诚贞世子。
原来宁王父子早就跟随林阔来到地牢,藏在了一边,他们无非是想亲耳听到定安侯承认说出十年前的所有真相。
“宁王殿下?你不是一直都躲在那黎州的乡野之中吗?你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看来定安侯的记性还不错,可怎么偏偏就忘了十年前的事,还要忠肃公这般仔细提醒你,你才肯承认呢?”
“哈哈…我终于明白了!那枚传闻中先帝要传位于你的紫原令,是不是一直就在忠肃公的手里?原来联合九幽山庄想取我手中雷旗军的,想取这南周天下的,正是你宁王殿下!真是没想到,忠肃公原来早就投靠了宁王殿下,可当真是有趣呢。”
一旁的诚贞世子看着定安侯这般模样,厉声呵斥道。
“崔平,我父王继位称帝本就是顺应先帝旨意,像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窃国奸臣,数十年来坏事做尽,祸乱朝纲,还一心想着图谋这南周天下,可当真是痴人说梦!何况那雷旗军本就是属于我父王的,不过是你们连同废太子,使计将我父王驱逐出京,从我父王手中夺了去,如今这笔账是该好好和你们算算了。”
“其实我们都是那乱臣贼子,不过是谋个输赢罢了,不过都是站在自己的阵营去消灭对方罢了…如今那废太子早已是不堪大用之人,不过是一个随时都可杀掉的傀儡,难道中书令大人取而代之,去做了这南周国的皇帝,这南周天下就一定会不好吗?”
“这样一个毫无怜悯百姓之心惯会使劲阴损手段,只会设计用无数将士百姓的皑皑白骨为自己铺成那入主文德殿的台阶,像这种毫无家国道义之人,他又如何能治理好这南周国的千里江山?”
听到诚贞世子驳斥着定安侯,宁王殿下看着面前如此狼狈被囚禁的崔平,轻笑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如今你既已在本王面前亲口承认了十年前的恶行,纵然他忠肃公拿不到你们的证据,我想那也不重要了,只待他日兵临城下,你们自会有应得的下场。”
宁王殿下欲转身离去,定安侯突然慌乱了起来,他突然在牢中跪了下来,看着宁王殿下,恳求说道。
“殿下,殿下…我崔平愿效忠殿下,求王爷饶我一命,给我个活命的机会吧,也请王爷饶过我崔氏一族吧…”
宁王殿下背对着他,听到他这番突然没了骨气的话,也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深深叹了口气,冷笑着,讥讽说道。
“定安侯这是突然想投靠本王了吗?刚才不还言辞凿凿说中书令大人一定会得到这南周天下吗?若这南周国都是你这般色厉内荏毫无风骨之人,那我南周国的江山社稷岂不是真的没了指望?像你这种满身罪孽的人,若本王可以轻松饶你一命,饶你全族,那平月关数万白骨又将如何?那被你残害的雷旗军将士又会如何?那些被坑杀的忠良贤臣他们的冤魂又该如何?”
定安侯突然瘫坐在地上,似乎已然绝望,他颤抖着,懊悔道出了一声。
“殿下,臣有罪…臣知罪了…”
“崔侯爷,本王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收留你,但若你能再吐出点有用的信息,本王或许可以考虑将来少株连你崔氏族人…不过你也别想着在这牢中自戕谢罪,若你敢随意自戕而死,那崔氏一族一定也会与你共赴黄泉…所以侯爷还是先背负着这一身的罪孽,在这牢中认真反省,好好活着…起码活到本王亲自杀你的那天吧…”
听着宁王殿下对自己最后的这番警告,看着宁王父子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定安侯崔平坐在地上,只觉得这一刻槁木死灰,若他还肯顾念崔氏一族的命运,那便是想死也由不得他了。
他看着此刻摆在自己面前这副进退两难毫无生机的棋局,或许从林阔决定离京的那天起,便早已注定了今天的一败涂地。
云江月看着面前跪在牢中一脸痛苦神色的定安侯,她忍着心中的怒火,咬了咬牙,慢慢开口问道。
“我想知道…当年平月关…崔侯爷领命诛杀叶家满门时,叶潇将军和叶夫人…临终前可曾说过什么话?可曾有过什么遗言?”
定安侯抬头看着满眼悲痛又满腔恨意的云江月,打量了她片刻,无奈的笑了出来,幽幽说道。
“当时诛杀叶家满门时,我曾私下打探到叶将军有个女儿,叶夫人曾提前派人送叶大姑娘离开了平月关,后来追兵射杀了护送的女婢,那叶大姑娘从马上摔落深谷死了…看来是忠肃公找到了叶大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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