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提前起事!”
书房木案前,与郭瀚相对而坐的郭富,正给兄长倒了杯热茶,递到了他的面前。面对郭瀚的提议,他有些惊讶,问道。
“兄长,不是已经定好了年后开春起事吗?怎么突然要提前了?如此怕是会对我们不利啊。”
“如今黎州已然动荡,我担心,安州那边也生了变故。林阔怕是早就不在安州了,若不是他在周进眼皮子底下使了瞒天过海的手段,便是那安州刺史周进早就倒戈了!趁他们现在也只是刚在黎州动了心思,尚未掌控京都大局,我们必须要尽快整合兵马拿下京都皇城!只要我能够在这京都继位为帝,到时宁王他们就是一帮乱臣贼子,便可从京都派兵围剿。”
“可是兄长,我们起事总要师出有名才行,原计划是等经历今年一场大雪寒冬,等到各州灾荒四起饿殍遍野,到时必定会有流民贼寇作乱,待天气渐暖,冰雪消融,我们便可竖起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大旗,顺应天道讨伐废太子,名正言顺取而代之。眼下刚入冬不久,还需等上一段时日才行…”
“不必等了!文远侯前几日在朝堂上,联合其他几位大臣上奏了寒冬赈灾的折子,只说有两州开始出现了冻寒灾荒,需要户部拨款赈济…陛下近来一直沉迷长生不老之术,已不愿上朝了,现在也只将朝堂大事全部交由我代为处理…”
“那兄长,是不打算给文远侯他们赈灾银子了?”
“想要银子?哼!怎么可能!能拖一时算一时吧!之前黎州那笔军饷丢失,怕是已经落到宁王殿下他们手中了。我们这边出现了亏空,若是同意文远侯的赈灾拨款,那我们大军的军饷要如何供应?”
“兄长是打算动用户部救灾的银子当作军饷?”
“这于我们可是一举两得的好时机!只要有了这笔银子,既能保住了我们大军的军饷供应,又能提前催动各地灾民暴乱,如此我们起事的时机便可以提前了!老百姓要是没有饭吃,他们可是要吃人的!只待南周暴乱四起,便可趁机替我们挡住宁王大军进攻京都的脚步,只要我们先控制住这京都附近几州,又何惧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黎州大军?”
中书令大人如今想尽快挑动黎民暴乱,而林阔之前同宁王商议时,他担心的便是这个冬天各州会出现灾荒暴乱,否则会扰乱他们进攻京都的计划。
文远侯之所以要联合其他大臣向中书令大人为两州受灾百姓讨些赈灾银子,安抚民心,稳住灾情,是为了宁王殿下,也是为了不想南周百姓这个冬天再有人饿死冻死。
郭富对于兄长郭瀚的提议,思虑一番,认为也算是符合时宜,点了点头,说道。
“兄长高见!不过九幽山庄的上官炎冥素来最是审时度势,他是个生意人,若得不到他想要的好处,那他手中的五万私军会不会帮宁王,还真不好说呢。”
“就算加起来那五万私军,他宁王手里最多也不过十万大军,眼下滕昊手中可是有十几万大军驻守在这京都附近,加上这京都的南铮卫,也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有了南铮卫我们便安稳掌控了皇城,难不成他宁王还能在这京都从天而降一支数万神兵来抗衡南铮卫,直接占了这京都?”
“这怎么可能?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在这繁华京都藏兵呢?就算藏,他也得有地方藏啊。毕竟兄长已掌控京都十年,对这京都了如指掌,谁又敢在兄长眼皮子底下耍这种心思呢?如此便依兄长的意思吧,我也尽快联络我们的人,准备早些起事。”
“这些年多亏了你一直帮我这个兄长了,也委屈你经历当年一场大火销声匿迹,一直只能守在那暗处见不得光,只要我们兄弟年后顺利谋夺了这南周天下,等到天下大势安定,我定然会在郭氏族谱上为你正名,会为你的母亲正名,我也会许你这南周国的至尊王侯之位。”
“兄长这说的哪里话?你我既是兄弟,便应该同气连枝。当年若不是兄长一路遣人来寻我,收留了我,怕是我早就冻死在那荒郊野外了。兄长还将父亲留给我的书信和这枚翡翠扳指交给我,父亲没有抛弃我们母子,他只是有他的诸多不得已。如此作为郭氏子孙,我也算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这些年我能留在兄长身边,能给兄长帮上些忙,倒不是在意以后能否封王拜相,主要还是为了你我郭氏一族兄弟的情义…”
郭瀚很是赞许的冲他这个庶出的弟弟点了点头,随即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这两天,找滕大将军还有李业过府一叙吧,我们是该好好聊聊何时起事了。”
“是,兄长。”
“前几日我让人给你房里送去的那名花魁,我听说你怎么给赶出去了?你这些年身边也没个女人伺候着,我这当兄长的也是关心你,你若是对那女子不中意,我再让人给你挑几个更好的就是。”
“呵呵,我知道兄长关心我,只是这些年我习惯了潜心修道,倒是对女人也没有多大兴趣。”
“你呀!平时就喜欢闷头钻研,素来计谋无双,可这对待女人总是不解风情寡淡了些。男人嘛,还是得学学滕大将军啊。”
“呵呵,我能留在兄长身边,能效忠兄长已是福气了。”
“你对兄长的忠心,我自然是信的。”
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别来沧海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
丹枫峡谷事后,上官炎冥极其大度的派人将蒹葭的尸体装进了棺材,很是有礼有节的送还给了风满楼。
同时,他还在蒹葭尸体上放了一封亲笔书信作为问候,也是一封挑战书,当然是写给南乔公主的。
大意是,南周江湖已经没有风满楼的容身之处了,九幽山庄已决定清洗风满楼,他接下来还会杀了她的秦苑阁主,他奉劝南乔公主可以聪明识时务些,尽快带着风满楼滚出南周江湖的地界…
慕容蓁蓁站在蒹葭的尸身旁,看完了这个男人极其嚣张的问候,她的愤怒已经无法克制,她狠狠将上官炎冥的信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火炉,咬牙切齿道。
“上官炎冥,总有一天我定要杀了你,你若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注视着蒹葭冰冷的尸体,片刻后让人抬走,直接葬在了风满楼的白沼林。
白沼林是风满楼据点周边的一处山谷,其实也可以理解为风满楼在黎州的一处乱葬岗。像这些杀手组织,杀的人多,死的人也多,他们总要有个地方处理尸体。
白沼林一侧临崖千丈,幽深恐怖寒鸦凄怆,一侧树林茂密,蔓草横生风光秀丽,仿佛如那阴阳交织的两界,这边生,那边死…崖上生,崖下死…
之所以这乱葬岗叫白沼林,还是以前景扬起的名字。
白沼林崖下,每到月明之夜,就像一道泛着白光的安静河流,其实那所谓的河流,不过是可以快速吞噬人尸骨的恐怖泥沼。
尸体从崖上丢下去,很快就会沉入谷底的泥沼,只需在那泥沼里沉浸消融半年,便会成为一堆白骨粉末,又从泥沼之下浮涌上来…所以那月光之下泛着白光的河流,其实是无数孤魂野鬼四处游荡的破碎魂魄…
景扬不想这冤魂死生之地太过落寞凄苦,也不想随意叫它乱葬岗,便为它取名为白沼林。或许让他们游荡在一个被赋了名字的地方,更容易帮助他们找到下一世轮回的路吧,这也算是对他们最后的告慰了。
几日后,月明之夜。
冬雪未消,山寒水冷。慕容蓁蓁让景扬陪她来这白沼林的崖上看月亮。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这里,这些年景扬陪她来过这里好多次。
若不去理会那边崖下的幽冥,若只在这边的崖上,倒也是一处极好的清幽之地。这里春有山花,夏有清风,秋叶缤纷,冬雪满山。
他们曾在深秋红叶零落中忘情拥吻,曾在莺歌婉转的鲜花丛中欢愉亲近,曾是一对超脱俗世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曾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他倚在青石上,拿着酒壶,满眼宠溺看着慕容蓁蓁,眉目含笑,一身粉衣,清风拂袖,玉足之上银铃清脆作响,只为他景扬一人,跳那北荣皇室祭天大典上才能得见的仙乐长歌。
慕容蓁蓁一袭红衣站在崖上,冷白的月光映照在她那张绝色倾城的脸上,她眺望对面群山之上连绵的雪白,目光又落到泛着白光静谧的谷底。
“景扬,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景扬看着她,没有太惊讶,似乎早预料到了她会有质问自己的这一天,因为在他眼里,他的公主殿下一直都很聪明。
他轻轻握着她那有些冰凉的手,看着她眼中的愤怒,轻叹了口气,温和说道。
“你都知道了?”
他温柔抚着她的脸,她看着他竟如此利落直白的承认了自己的背叛,只觉悲痛不已,她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景扬的面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蒹葭的毒药换掉?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上官炎冥?你明知道我有多恨他,他毁了我多年筹谋的一切,可你为什么要去帮他?”
“蓁蓁,我们赢不了的!从一开始我们就赢不了的!放手吧!我带你走,我们不要再理会这些江湖朝局的争斗了,我永远都陪着你,我带你回长灵山,好不好?”
面对景扬言语间的恳求,慕容蓁蓁突然打落了景扬温暖的手,她流着泪看着他,质问道。
“景扬,你都不帮我,你怎么知道我赢不了?我差一点就能杀了上官炎冥和云江月了!我只要杀了他们,我就可以抢夺九幽山庄的力量为我所用,是你毁了我的计划!你竟然选择救他!景扬,你对我的情意呢?可是从那一开始,你就只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我对你的情意都是真的!我从来都没有像喜欢你这般喜欢一个女人,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早已是我的娘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那你现在就去替我杀了上官炎冥!杀了云江月!你帮我夺了九幽山庄!”
“蓁蓁,你以为杀了上官炎冥,杀了云江月,九幽山庄就真的能落到我们手中了吗?没有用的!上官炎冥这些年统领着九幽山庄,层层森严,即使他和云江月死了,九幽山庄也不会散的,他手下有黑水令五玄,还有忘川令,就算那日你可以在丹枫峡谷杀了他们,那位黑水五玄之首的玄雀也会继任庄主的!凭着这些年他对上官炎冥的忠心,他肯定会集合人马向风满楼寻仇的!到时风满楼只会被逼入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以风满楼现在的实力,是赢不了九幽山庄的,只能是飞蛾扑火的死局!”
“那就把他们全杀了!我得不到的东西,那就通通毁掉好了!景扬,你不是说过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不是说过会永远都对我好吗?你现在就替我去杀了上官炎冥,替我去杀了他!”
他看着慕容蓁蓁那愈演愈烈的疯狂,看着她那满腔无法消除的仇恨,他能感受到她对自己越来越深的痛苦折磨…景扬紧紧把流泪的她抱在了怀里,轻声在她耳边劝慰道。
“蓁蓁,放手吧!不要再继续执着了,雷旗军营已经易主了,黎州就快要乱了,这南周国的天也快要变了,纵然我们得到了九幽山庄,仅凭这几万人马…与那京都,还有那黎州大军对峙起来,若想复国也是没有胜算的!蓁蓁,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不要去理会这些了,我们归隐江湖,我们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是北荣的公主,我有我的命!哪怕是飞蛾扑火,我也要搅得他南周国不得安宁!我要杀了南周国的皇帝!是南周国害得我无家可归,害我江湖飘零!我恨他上官炎冥,我恨九幽山庄,我恨南周国…”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蓁蓁,当年若不是北荣皇室先屠戮南周子民挑起两国战火,又怎会引来这灭国之灾?不是南周灭了北荣,而是这天下大势所趋…如今多年过去了,北荣子民早已与南周子民无异,他们不过都只是些普通百姓,他们或许只是想过安稳的日子。北荣灭国后,南周并没有苛责屠戮他们,他们脚下的土地依然还是原来北荣的土地,他们的饭食衣衫还维持着北荣的习惯…若是他们一心想复国,便不会有这些年的平静了…他们定然也是不想再重回颠沛流离的水深火热之中…”
慕容蓁蓁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说出这番话,突然变得有些冷静了下来,她趴在他的肩上,无奈苦笑了出来…她看着对面的山谷,眼睛突然黯淡了下来,淡淡说道。
“景扬,你说得对…或许复国从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是一场不切实际的虚妄罢了…你知道我母后她是怎么死的吗?我母后她是北荣的皇后,是西越的长公主…她并不得我父皇宠爱,她一直都过得不高兴,可是她也逃不走,因为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被西越送去和亲是她的命!我知道我父皇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他荒淫无道,君臣离心…那天,北荣皇宫下了好大的雨…他提议要把我送去和亲,我母后在大殿之上与他起了争执,最后她用绝望自戕阻止了父皇的决定…我亲眼看到我母后惨死,她的血一直流到了殿外的台阶下,和着大雨流了很长很长…”
“蓁蓁,你信我,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谁也不会再来打扰我们的地方,我们寻个世外桃源,重新开始,我只是不想你再那么痛苦了…”
“景扬,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这些年,除了我母后,便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突然慕容蓁蓁掏出了一把利刃,重重刺入了景扬的后背…突然背后一阵剧烈疼痛袭来,景扬吐了一口血,吐在了慕容蓁蓁的红色衣衫上,将其一身锦绣染的愈发红艳。
慕容蓁蓁疯癫痛苦的笑着流泪,却依然紧紧抱着他,任他后背的鲜血顺着刀刃流在自己的手上…她附在他的耳边,泪水滑落,冷笑呢喃。
“景扬,我那么喜欢你,那么信你…你怎么可以背叛我?怎么可以骗我?怎么可以妄想阻拦我?怎么可以试图游说我?你说…一个注定要穿越尸山血海的人,她又怎能甘心放下这一切,陪你去看春花秋月呢?若她早已被这世间的仇恨痛苦填满,那便不要去救她了吧!若她注定要飞蛾扑火,那便由着她走向毁灭吧!因为有时活着才更痛苦吧!上官炎冥没吃下的毒药,我昨晚已经喂你吃下了…景扬,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你若是敢负我,我定然会亲手杀了你!”
景扬感到自己内力全失,他无奈笑着趴在她的肩上,听到她在自己耳边的低语…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注定是无法唤醒…他的那位早已被无尽仇恨浸入骨髓的公主殿下了…
慕容蓁蓁已然疯狂失去理智,她于崖上,满脸泪痕肆意大笑…终是伸出手,将身受重伤的景扬推入了那崖下的白沼林…
“景扬,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嫁你吗?你看,今晚我这身红衣,便是嫁你了,便是答应做你娘子了,你喜欢吗?可还高兴吗?”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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