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往生泉的天还没亮,乐康老人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准备给景扬送去,虽然他的毒已经解了,内力也在恢复,但依然需要丹药调养数日。可当他推开门时,却看到房间空无一人,桌案上给自己留了一封信。
乐康老人放下汤药,急忙打开信,片刻后,他无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心痛,背着手往门外走去,伤心说道。
“当真是痴啊…是命数啊…”
慕容蓁蓁近日借着南周国的兵戈战火,趁着安州兵力空虚之际,集合风满楼的全部力量,铤而走险,准备直接夺下安州城。
她感慨,这几年她只盯着那黎州,竟然忘了安州这块肥肉,忘了安州江湖可是藏着一支她想要的兵马…若是她能得到这支力量,虽说不能与南周国数十万大军相抗,但一路北上,帮她夺回北荣国的数座城池,还是有希望的。
说起这安州江湖的掌舵人季烜,他执掌的苍川派,可是南周江湖德高望重的武林正派,他作为第十五任门主,也是继任时最年轻的一位,就是上官炎冥,平时在江湖中也要给这位季大门主几分薄面的。
据江湖记载,苍川派第一任门主慕霖,百年前,他曾率领一支江湖力量,救出了险些成为敌军刀下亡魂的南周太祖皇帝。
后来太祖皇帝开创南周盛世,记挂他的救命之恩,便想许他公卿之位,留在身边辅佐自己,慕霖婉拒后逍遥江湖,于安州地界创立了苍川派。
后来太祖皇帝亲自为苍川派题字,“南周第一义帮”,至今这块匾额还挂在苍川派的正殿之中。百年来,苍川派扶危济困,救助地方,护了安州百姓一方平安。其处事公正,行侠仗义,深得南周武林世家拥戴。
慕容蓁蓁之所以打这苍川派的主意,主要是因为苍川派门主季烜手中有一块令牌,她只要得到这块令牌,便可以调动京都那支隐藏在各州的影卫。
自太祖皇帝开始,朝廷便在各州暗地埋藏了一支影卫,他们隐姓埋名于乡野坊市,平时主要帮陛下打探地方消息,监视地方铜铁、盐漕税收、官场舞弊等,相当于南周陛下直属的一支私军,虽然各州数量不多,但全部加起来,一支三万左右的兵马还是有的,而且这群人皆是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一等一的好手。
当年慕霖隐匿江湖时,太祖皇帝欣赏他的忠义,让人制作了两枚一模一样的令牌,一块交到了他的手里,算是赏赐了他一个特权,承诺于他,若以后苍川派遇到危险时,可持令牌调动影卫相助。
经过百年更替,如今影卫也是只认令牌不认人,谁持令牌便会听命于谁。
月圆之夜,安州城南,桐花楼。
慕容蓁蓁提前打探到这苍川派的季大门主今晚会出现在桐花楼,约见几位武林俊杰,如此良机可助她夺得那影卫令牌,她又怎能轻易放过?
慕容蓁蓁一声令下,风满楼浩浩荡荡的人马尽数将桐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听着外面的一阵骚乱哀嚎,正在二楼雅室之中议事的季烜,打开了房门,站在廊下,看着一楼大堂中间,一身芙蓉红锦甚是明艳美貌的慕容蓁蓁。
随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迎面扑来,季烜看着大堂四周横着的尸体,墙壁上,窗户上,地板上…到处都染了血迹,显然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屠杀…
季烜眼中燃起了怒火,看着慕容蓁蓁,冷笑了一声,厉声斥道。
“南乔公主,你未免下手太狠了些吧!这些人不过都是普通的安州百姓,他们究竟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季大门主,你这话当真有些可笑!我慕容蓁蓁想杀人还需要理由吗?不过,你要是非想知道,我也可以给你个理由啊,例如,因为他们是南周人,所以该死…你也不必大惊小怪,今晚安州城的府衙也是这般样子,死了一地的衙差呢。”
“你今晚想夺安州城?”
“哪里是想?我已经夺下了!不过今晚我来见季门主,是想管你要样东西…不,是想要两样东西…”
季烜看着她这般肆意轻狂,慢慢问道。
“想管我要两样东西?好啊,那让季某猜猜看,公主殿下今晚想要的是什么…我想一样是那调动影卫的令牌吧,还有一样…应该是我季烜的命吧!”
“本公主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当真是一点就通,颇为省心。那季门主不妨就恭敬交出来吧!也省的我们再舞刀弄枪了。”
“公主殿下就那么有把握今晚能从我这里得到它们吗?季某突然在想,究竟我要先给殿下哪件东西呢?是先给我的命,还是先给那块令牌呢?”
“我想,或许都是一样的,这结果嘛,都不过是一具没了令牌的尸体罢了。”
“哈哈…”
随着季烜笑声传来,只见从四面房间出来了一群拿着强弩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围着一楼大堂的风满楼众人…慕容蓁蓁大惊,质问道。
“原来你竟然早有准备!”
“公主殿下真以为我今晚在这桐花楼是来喝酒谈事的吗?我是早就知道殿下要来,特意在此恭候殿下的!”
慕容蓁蓁看着对方埋伏围攻风满楼的形势,突然心里有些慌乱。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本公主要来找你?”
“公主殿下,从几日前风满楼的人马进入安州江湖地界,我便知道殿下想要什么了。你看,这便是调动那支影卫的令牌…”
季烜从胸前衣衫慢慢掏出了一块银色令牌,示于慕容蓁蓁面前。
“季烜,你在这桐花楼伏兵又如何?如今风满楼已经控制住整座安州城了,各处城门城楼,也都已经换成我的人了,你若是识相,便把令牌交于我,我可以让你带着你的人退出安州城,留苍川派的性命便是…”
“哈哈……我是真没想到,叱咤江湖多年,能与上官炎冥分庭抗礼,让他头疼多年的南乔公主,如今这突然天真起来,倒也是极为可爱呢!”
慕容蓁蓁看到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带着些许得意,笑着慵懒靠在围栏上,手里随意捏着那枚令牌,认真注视着自己,突然一种不安萦绕她的心头。
“季烜,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公主殿下,难道你在攻占安州城时,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吗?就没发现…那城中各处守备极为松懈,甚至不堪一击,你的风满楼得手极为容易吗?”
慕容蓁蓁回想一番,突然面露寒色,甚是气愤指着季烜,厉声斥道。
“季烜!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我说美人,你当真是霸道好不讲道理!你这般带人跑到我的地盘上横抢明夺,还不许我还击算计了吗?难道殿下是想让我于城楼前摆酒,直接将这安州城,恭敬奉给你不成?刺史周大人离开安州前,唯恐安州动荡,已提前传信于我,请我相助,我不过是陪公主殿下演一场请君入瓮罢了…”
“季烜…你…”
面对慕容蓁蓁的怒火,季烜突然双目浮现一丝透骨的凉寒,看着她,幽幽说道。
“公主殿下这些年在南周也闹够了吧!我看这次,不如就好好留在安州吧!”
随即双方于这桐花楼中展开了一场恶战,风满楼死伤惨重,秦苑率领一支精锐一路护送南乔公主从南城撤离,却还是被季烜率领的苍川派主力人马围在了一处树林中。
在一场紧随而至的刀林箭雨之中,秦苑为护慕容蓁蓁,被乱箭射杀,结束了他这清冷的一生,终是以死成全了他对公主殿下的忠义,成全了他对北荣复国的一腔执着。
骑在马上拉着缰绳的慕容蓁蓁,发丝有些凌乱,她看着倒在地上的秦苑,鲜血浸透了他的尸身,愣怔片刻,眼角湿润,轻叹一笑,释然落寞…
她看着面前胜者姿态的季烜,看着围在他身边的那圈光亮火把,仿佛像看到了一群正引领自己通往地狱黄泉的幽冥使者。
映着柔亮的火光,季烜看着她那张冷艳凄清的美丽脸庞,笑了笑,轻声说道。
“我劝殿下还是不要挣扎了!束手就擒吧!今日你注定是逃不出安州的!但你放心,我今晚并不想杀你,我会囚禁殿下,会送殿下去京都问罪,让你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慢慢去赎这一世的杀戮罪孽…”
“哈哈……”
慕容蓁蓁突然于这暗夜之中放声大笑…笑声之中诸多执拗不甘,又伴着些许凄怆零落…她满眼恨意凝视着季烜,冷笑着…突然从腰间利落抽出一把短刃,搁在了自己那白皙光滑的玉颈之上…
“你休想!本公主宁愿自尽,也不会被人囚禁!更不会去忍受南周国的凌辱!你不是想送本公主去京都吗?那你就带上我的尸身去吧!去那皇城…去那富贵之地…去讨好你的南周天子吧!”
看着慕容蓁蓁这突然坚决赴死的举动,正当季烜试图阻止她时,突然慕容蓁蓁手中的短刃被一颗石子击落…众人大惊之下,只看到一个英俊出尘的年轻男子,持剑护在了慕容蓁蓁的面前…
季烜瞬间认出了他手中的那把凌云,急忙问道。
“你就是江湖人称北荣幽兰的景扬?”
慕容蓁蓁突然看到景扬出现在自己面前,看到他还活着…她突然泪如雨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景扬看着有些惊讶的季烜,缓缓说道。
“风满楼已然消亡,还请季门主今日手下留情,且饶内子一命吧!”
“内子?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是公主殿下的夫婿啊。景扬,你要明白,我季烜素来敬重你的江湖名声,但不代表,我会放过这满手鲜血一身罪孽的公主殿下…”
“那季门主就是不肯饶她了?”
“你觉得呢?”
“我若是执意要带她走呢?”
“那就先问问我们苍川派的剑吧!”
经历一番刀光剑影,景扬还是占了上风,在季烜面前,带着慕容蓁蓁策马扬长离去。他一路将苍川派的追杀人马甩在了身后,换道一条山间小路,来到了一处河边。
景扬带着慕容蓁蓁急忙上了一艘系在岸边的乌篷船,解开了绳索,让船安静驶入这片夜深清河之中。
乌篷船上,除了两侧流过的水声,还有芦苇丛中偶尔惊起的几只休憩的水鸟,格外安静。慕容蓁蓁哭着紧紧抱着他,趴在他肩上说道。
“景扬,是我杀了你!你生我的气吧!你恨我吧!你恨我吧!你不该来救我!”
“我这当夫君的,怎能生娘子的气呢?既当初答应了做我娘子,便是这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要作数的!我又怎舍得放下你?又怎能真的不管你?”
“景扬,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北荣复国本就是大梦一场,只恨我此时才醒!是我错了!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北荣雪山,我们去过自己的日子,景扬,这次我跟你走!”
景扬抱着她,听到她愿意跟自己走,笑了笑…突然一口鲜血吐在了她的肩上…
“景扬,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蓁蓁看着他嘴角的鲜血,突然心神大乱,落下泪来,景扬温柔抚着她的脸,努力笑着对她说道。
“我就快死了,我内力还没完全恢复,我刚才和季烜交手时,已然伤到了心脉,又中了他的一支千落青霜针…”
“不…不…你告诉我该怎么救你!你不会死的!一定有办法的!我能救你的!景扬,你告诉我…该怎么救你…你告诉我…”
“蓁蓁,你听我说…你不要为我伤心,你要好好活下去!你顺着这条河一直往下走,一直往前走,便能离开安州了!你去找上官炎冥,他之前答应过我,会救你一次,他会帮你,会送你离开南周国…”
“不,我不走!景扬,我不走!我哪也不去!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害怕,我哪也不去…我错了,景扬,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不要吓我了好不好…”
“蓁蓁,这辈子我能够遇见你,能够与你夫妻一场,已是无憾,若有来生,我再去寻你,可好?”
“不,你不要死,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你死,景扬,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来人啊!快来人!到底有没有人啊…谁来帮我救救他…快来救救他…”
今夜,在这条冰冷的长河上,响彻着慕容蓁蓁无奈的痛哭哀嚎…自始至终,却只有四周的寂静无声与之回应…景扬含笑死在了她的怀里,他的身体变得冰凉不再温暖…
船舱之中,慕容蓁蓁抱着他,哀哀欲绝…她慢慢放下景扬,流泪笑着帮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她摸着他那冰凉的脸,几滴温热的泪落在他的脸上,她轻轻拿起了他的那把凌云…
“景扬,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生在那帝王家…若有来生,该换我去寻你了吧…”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自那日云江月落在了风满楼的手里,上官炎冥很快接到了乌鸢发来的求救信,他极其愤怒之下,直接带着黑水五玄赶赴青州地界去营救云江月了。
可当他赶到风满楼那座地牢时,随着火把亮起,眼前的一幕,直接在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黑水五玄当场震惊,仿佛突遇一道惊雷,纵然这些年,他们也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凄惨恐怖的场面…
这处阴冷无比,黯淡无光的地牢,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放眼望去,那散落一地的不是完整的尸身,是被刀剑分解的残骸…成片成堆…他们像是被完全泡在了一条血河里…远远不及乡间深巷的屠肆肉市仁慈,甚至不如那荒山野岭的乱葬岗祥和。
玄离他们慢慢穿过尸林血池,却在一个牢房里发现了乌鸢和鱼蚕的尸体…他们的手筋脚筋被人尽数挑断,他们身中数刀完全被活活折磨而死。
玄寅玄野亲眼见到他们这副惨状,两个男人竟也一时没忍住落下泪来,急忙解下身上的披风,准备为他们盖上。
上官炎冥慢慢走了过来,看到他俩的尸身,愤怒的烈火燃烧愈烈,此刻他心中像是被关着一只完全激怒的野兽,正在努力冲破那层理智的围栏,玄雀他们四下搜索,并没有发现云江月的尸体,他慢慢来到已然雷霆之怒的上官炎冥身旁…
“庄主…”
上官炎冥闻声急忙转身,凝视着他,仿佛在等他心中的最后一个答案,关于云江月的答案。
“庄主,并未发现主令的踪迹。这些尸体,除了九幽山庄的印记,我们还发现了叶家军的身影…”
“叶家军?”
“正是…此处地牢之中,被诛杀的叶家军大概有千人左右…”
上官炎冥思索一番,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是如今云江月既已不在这地牢之中,要么她被风满楼挟持带去了安州,要么她自己已经逃了出去…
“庄主,地牢后面有情况!”
随着玄离的通传,上官炎冥顾不得多想,急忙穿过长廊,往地牢后面走去。
这地牢之后,亦是触目惊心。
几十个风满楼的杀手,尸体直接被砍去了首级,被麻绳牢牢捆住了双脚,倒挂一排,放干了血…
那鲜血滴落的地方,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浅溪印记,宛若那春天山野之中绽放的成片红色野花…既凄凉夺目又灿烂悲伤…
“玄雀,留一队人马妥善安葬叶家军,派一队人马将乌鸢鱼蚕还有众人送回九幽山庄,剩下的人跟我去安州!”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落日归来复明朝,一片残阳映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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