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内例会上,最后一组发言完毕后,HR部门的各位员工都收拾好东西,眼巴巴地瞅着苏裕清蓄势待发,就等他一声令下“解散”。
苏裕清在万众瞩目下开口了:“咳,还有一件事要和各位说一下——都把包放下,急什么。”
众人敢怒不敢言,不情不愿地把包放下了。
“咱们今年年会定在春节前一个礼拜了,还有一个半月。”苏裕清道,“上头说去年我们HR部门没一个人报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今年派了任务,说必须出一个节目,唱个歌啊跳个舞啊,这个随你们定。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你们就,各组都出几个人,大家把节目定了,抽时间去礼堂排练排练——行了啊,就这事,大家解散吧。”
员工们纷纷往办公室门外走,生怕晚一步就要被抓去演节目,苏裕清还在后面叮嘱:“记得啊,表演名单最迟后天发到我邮件里啊。”
一出办公室门,只听周围怨声一片——
“还上头派的任务,苏总监自己这么不上?”
“认命吧,这不是常态吗?总裁下命令,总监踢皮球,到时候分配到各个小组,组长抓人,最后受罪的不还是我们这些普通员工……”
“救命,从幼儿园开始我就害怕汇报演出,没想到都上班当社畜了还要整这死出。”
“平时给领导做牛做马,年会还要上去哄领导开心,这破班真是上不了一点……”
“别抱怨了,等着组长抓人吧……”
姚芯混在人群中,左右看看,心想这事应该和自己没啥关系,扭头却见宴雁愁眉苦脸,攥着手机一副恨不得撞死的模样,便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宴雁一身怨气比鬼大,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
姚芯听话地靠了过去,就听宴雁“呵呵”笑了一声,说:“猜猜是谁在入职第一年就自告奋勇报名年会上去独舞solo了?”
“再猜猜HR部门之前都是谁被推出去在年会上表演?”
“……”姚芯看向宴雁的表情肃然起敬。
宴雁看上去很想穿越回几年前,把初入职场的自己按在地上打一顿。她对着姚芯幽幽竖起一根手指,沉痛地道:“职场第一课,不管你有什么才艺,总之,别当显眼包。”
姚芯试图安慰她,“没关系,之前都是你,今年也应该让你休息休息……吧。”
宴雁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去看微信群。
果不其然,他们HR五组的群聊已经刷了起来,拉到最顶上,是副组长David的艾特消息——“@宴雁 不是会跳舞吗,咱们组就你比较有经验,你上吧。”
下面齐刷刷地跟了一排“雁姐辛苦”。
……看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姚芯同情,同情中感到一丝放松,放松之余还带了点幸灾乐祸,低头也往群里发了句“雁姐辛苦”,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宴雁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姚芯不敢幸灾乐祸了,他直觉这眼神不对劲,咽了口唾沫,问,“怎么了?”
“你——”
宴雁一把捉住他的手,说:“你跟我一起。”
“什么?!”姚芯大惊失色。
宴雁恳切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重复:“你,跟我,一起,去跳舞。”
“不不不,不可能……”姚芯冷汗狂冒,见周围有同事被他们拉扯的动静吸引而看过来,他又放低了音量,结结巴巴地道,“我不会跳舞……真的。”
“求你了。”宴雁松开他,双手合十作祈求状,“我不想一个人丢我们组的脸。”
姚芯崩溃道:“你让我上去才是丢我们组的脸!”
他闭上眼,回想起他上一次在大众面前表演的情形——是他幼儿园的时候——那个画面他大概会记一辈子。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才读小班,不同于同龄小孩动不动就哭天喊地,他情绪稳定得像一只水豚,是整个幼儿园最乖的小孩,自己不哭不闹,还会去安慰其他小朋友,再加上从小就长得秀气可爱,入学一年就收获了全体老师的喜爱。
他唯一一次在幼儿园哭脸,就是因为那个表演。
当时是六一儿童节的文艺汇演,每个班的小朋友都在老师的指挥下排练节目,到他们班的时候,因为男女人数不均,老师不得不从一群小男孩里挑选一两个去完成小女孩的舞蹈部分。
很不幸,姚芯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抗拒情绪——或许是因为他那时候还太小了,性别意识没有那么强烈,老师问他愿不愿意穿小裙子,他也懵懵懂懂地点头说可以。
于是表演当天,他画着粉扑扑的腮红,穿着亮晶晶的小裙子,混在女孩堆里笨拙地跳完了一首《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姚之明和一众家长坐在观众席里,还带了个助理,后者在老板的要求下,兢兢业业地举着手机,把他们家小少爷从进场到退场的全过程都清楚地录了下来——那段视频到现在都还在他们家的u盘里。
但这不是重点。
问题出在表演结束后,姚芯觉得身上的那件小裙子纱层硬硬的,刺得他很不舒服,便着急想把它换下来。没想到就在他穿梭在后台时,突然被一人拽住了。
姚芯茫然地回过头,看到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小男孩——也许是大班或者学前班的小朋友,对方小大人似的穿着一件小西装,表情也很严肃。
姚芯被他拉着手,眼睛眨啊眨,想问他要做什么,对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下腰——“啵”的一声,在他脸上亲了好大一口。
亲完,姚芯惊呆了,仰着头看他,那个小男孩脸红到了耳朵根,但依然霸道地对他说:“你好可爱,我要和你结婚!”
结婚?姚芯不懂什么叫结婚——这种高级的过家家他还没有玩过,他甚至不知道刚刚那只是一个亲亲,他认为对方是要吃自己的脸!
“我是大三班的,我叫……”对方还想自我介绍,却因为马上要上台表演而匆匆离开,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姚芯。
这下姚芯顾不上换衣服了,他皱着脸,大眼睛里包着两汪眼泪,迈着两条小短腿飞奔出去要找爸爸。等他被姚之明抱起来,“哇”的一声就在爸爸怀里放声大哭,抽抽搭搭地控诉自己被人“咬”了。
姚之明莫名其妙,抱着他问哪里被咬了。
他眼泪汪汪,指着自己的脸蛋,委屈地说这里。
姚之明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纳闷道这也没有牙印啊?
姚芯急得要命,哇啦哇啦解释一通,爸爸也不明白,他干脆凑到姚之明面前,学着刚刚那个小男孩的举动,在爸爸的脸上“咬”了一口。
“咬”完,他趴在姚之明肩上,哭唧唧地说自己要被吃掉了。
姚之明愣了两秒,然后开始笑。
他笑得不行,差点把姚芯给摔下去。姚芯都被他笑懵了,反应过来后哭得更伤心了,哭着喊爸爸是坏蛋。姚之明笑够了,才开始和他解释,对方不是要“咬”他,更不是要“吃掉”他,只是觉得他很可爱,想跟他表达喜爱。
姚芯又问,可是他说他要和我结婚,结婚是什么意思?
姚之明沉默片刻,没有回答他。
这件事到最后不了了之,但往后几年姚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上去表演了(就算不是扮演女孩也不愿意)。但等他长大一点,逢年过节姚之明都要把他当初表演的视频放出来看,再把他的这段经历添油加醋再讲一遍——姚芯甚至怀疑他爸的合作伙伴都可能知道这件事。
姚芯小小年纪就经历这种程度的社会性死亡,从此“表演”二字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一直到现在。
宴雁卑微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你了。”
姚芯重新睁开眼,向四周投去求救的目光——自然没有一个人回应,这时他注意到同样朝这边疑惑地看过来的钱垣,对宴雁道:“你要不去问问钱垣……?”
宴雁收回恳求的神色,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首先,钱垣不是我们组的,其次——你觉得他可能同意吗?”
“……不可能。”
宴雁一脸“那不就得了”。
姚芯绝望,“一定得是我吗?”
“你……”宴雁见他的抗拒不似作假,也有些动摇,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还是不勉强你了。”
宴雁发誓,她这么说真是不打算再为难姚芯,绝不是什么“以退为进”——没想到这居然激起了姚芯的愧疚,他神色挣扎,最终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势,妥协道:“我……也行吧……那我陪你好了。”
闻言,宴雁大受感动,狂拍他肩膀,道:“好朋友,两肋插刀!”
“你这是插我两刀……”
姚芯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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