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吐纳台上的流玉枫脸色如初般发白,甚至还带着一丝僵硬。怎么看都毫无半点生机可言。
开在流玉枫身体里,直达流玉枫五脏六腑的三朵魔花依然瑰丽无比。交织在一起的紫炁与黑炁互不相让,争斗激烈,好似永远也分不出胜负。
由妇人掌控的整个洛阳城的气运,从條天山四面八方涌来,源源不断灌入流玉枫体内。让崖下的云海翻涌如浪,也让无垠的天地之间时时有清风吹起。
此刻离剑之初上條天山的时间并不是很久,可原本阳光明媚的天地,现在却是漆黑一片。
跟着妇人沿着一条数百级的台阶,缓缓步向吐纳台的剑之初,自一帘春梦楼出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剑之初本认为是自己在进入一帘春梦楼时所失去的意识让时间过得太久,如今想必已是入夜时分;可当剑之初抬头一看天空,这才发现天空中黑云滚滚,呈现出一番即将有妖魔要来人间作祟的诡异景象。
在那黑云密集的地方,时不时有光亮如闪电一般浮动。而在黑云略显稀薄的地方,各自都有一束金色的阳光从云间投下。
有几束金光,尚跟着涌动的黑云游走。远远看过去,似是有不知名的神将藏身于九天之上用天眼审视人间。
剑之初细细数了一下,共有十三束金光。他已确定,如今并不是入夜时分;比其入夜,这更像是天现异象、颠倒阴阳。
走在前面的雍容妇人,如初般淡定从容,闲庭信步。似是这莽莽天地之间的一切风云变幻,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也似是早已预料到,不仅不觉得吃惊,还颇有兴致的带着一丝欣赏之情。
一边迎风摇扇,悠悠往上行去;一边由感而发,吟出一首《烛影摇红》:
旧地重临,
去年莺柳春来早。
苍苍洛水起清波,
花落香风扫。
不知情留几处;
可怜是、此中年少。
谁怜眷侣,
只能倾心,不能偕老。
吟完后,妇人尚仰头笑天:“悟法入道?呵,何其无趣的度日之道,还不如学学那些词人舞文弄墨、长伴风月来的好。”
剑之初无心去听妇人吟出的词,只隐隐听得几声轰然异响从东南方向远远传来。接着又有数抹光华从东南方向的山峦中间层层涌出。
剑之初驻足看去,一脸的惊讶,下意识的问道:“楼主,这是怎么回事?”
妇人没有回答,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只顾摇着羽扇登台而去。
剑之初见妇人不答,也不好多问。想将那东南方向的巨大动静看个清楚,妇人却已走出了老远;一心想要知道流玉枫状况的剑之初只好收起目光快步追上去。
吐纳台正前方的六角雅亭中,“绿绮”古琴犹在。
这张寂落于雅亭中的“绿绮”古琴,音色绝妙,堪称众琴之首,旷古绝今。
相传,汉赋大家司马相如以一篇《如玉赋》得梁王赠得此琴,司马相如识出此琴不凡,如获至宝。后得卓王孙以赏琴之名做客府上,司马相如就是以此琴抚出一曲《凤求凰》,方引出卓文君夜奔的千古佳话。
千年岁月,不过弹指之间。如今这张琴已归條天山上的雍容妇人所有。
一条玉腿随着莲步在裙摆下隐隐浮现。雍容妇人步入亭来,缓缓在台前坐下。
十指往弦上一按,笑道:“抚琴作乐,亦有过之无不及。”
琴音轻颤,绝音立起。
时急时缓。如银瓶乍破,如珠落玉盘。
漫天乌云似被琴音所惊,瞬时自條天山顶四散而去。大有一副拨在云雾见青天之势。
摄人心魄的琴音自妇人的纤纤玉指下,随着一道道无形的气劲响彻方圆数十里。直接传到了立在东周王陵对岸的小色儿耳中。
小色女心头猛地一跳,抬头看向條天山的方向,惊呼了一声:“娘亲——”
离白马醉不到半丈的六爪黑龙,已在白马醉身后张开了血盆大口,看样子是想将白马醉一口咬碎吞入腹中。
白马醉想要闪,想要逃,想要反击,可她没有这个能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临死之前,匍匐在地上再看倒下的白马最后一眼。
这匹来自并州的白马。
只有白马醉才知道,这匹白马只认过她一个主人。
只有白马醉才知道,骑在这匹白马背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只有白马醉才知道,这匹白马陪了自己多少年,走了多少路,对它说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话。
“马儿,你可知道,我很想带着你驰聘三万里,杀的胡掳片甲不留?”
“马儿,你可知道,我不想像哥哥一样守关,我想像冠军侯那样出关。我不想什么满城衣冠皆似雪,我只想踏破贺兰山缺!”
“马儿,你是不是也想去那胡庭里走一走,是不是也想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汉家子弟的威风?”
“马儿,你知不知道我的这些话不能让人听见?若是让人听见了,那就是乱国,就是祸害苍生,还会带来杀身之祸?”
“马儿,你能听懂我的话吗?我的这些话只能对你说啊…”
马儿已经气绝,已经匍匐在地,已经一点一点的合上了眸子。
那些意气风发的宏图壮志,曾经不能让人听见,如今在一瞬间尽数崩塌。
这一骑来自并州的人和马,没有死在沙场,没有死在雁门关外,却要死在这东周王陵的河畔。
连王陵残留下来的帝王之气都庇佑不住。
可就在六爪黑龙的血盆大口咬向白马醉时,从條天山传来的琴音,却让这一幕有了难以置信的变化。
小色女听到琴音是看意识到不对劲,连忙看向條天山,惊呼了一声。
六爪黑龙听到琴音,是将巨大的龙身往后一滑,收回了嘴,熄灭了龙眼中暴怒的精光。回身倏然转身往條天山飞去,连小色女都不管了。
白马醉听到琴音是蓦然一挺身体,一股神奇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入气海。
那力量来势无比巨大。巨大到不仅替白马醉止了血、复了伤,还在一瞬间让白马醉功力爆涨。
似是有高人将数百年的功力,一下传给了白马醉,让白马醉只觉浑身筋骨都在错位,然后又扭曲着开始复原。
整个身体都快要炸裂开来。
白马醉咬牙切齿,脖子上青筋凸起。不得不引颈向天,通过长啸作为发泄。
小色女远远的看着黑龙飞去,又看着白马醉仰天嘶啸,似要与天一决生死的恐怖样子,脚下不由的往后退了退。
骇然道:“娘亲,你这是想让你女儿死在她手里啊…”
小色女惶恐的一退,背心撞到了一个东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入小色女耳中,有模有样的说道:“别动,在动老子弄死你他…”
“娘的”两字还没从苏如是口中说出来,小色女已大喝了一声:“滚开!”
反手一掌,直接拍飞用竹剑指着她背心的奇葩苏如是,亡命似的往條天山上逃去。
白马醉全身滚烫,整个身子随着心念缓缓凌空飞起,浑身真气如火焰一般磅礴迸出。
右掌一张,重新捏出银枪,狂喝一声:“妖女!我要你的命!”
今天已是第二次飞出好几丈才摔在地上的苏如是,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见白马醉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追向小色女,咬着牙骂道:“你他娘的也不是个好家伙,还说什么是并州白马?老子都快没命了,你竟然还想着要她的命,刚才怎么就没有把你咬死…”
苏如是把口头含着的余血吐出,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身,捡起那柄让他引以为豪的竹剑往回走去。
他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想要活命就要靠自己,等着别人无缘无故来救命,那就像是一个笑话。
至少,他今天还没遇到过。
苏如是一边骑着马往條天山山脚奔去,一边骂道:“姓流的,你他娘的看看老子为了你受了多少罪,等你醒了,看你怎么报答老子。”
半个时辰后,苏如是回到了條天山下。他本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山而去,可目光却被小色女向剑之初卖过的书吸引,不禁停了停。
“什么破书,竟然拿到这来来卖?”
嘀咕了一声,翻身跳下马行了上去。
“神虚子芳华公主外传,剑谪仙秘史…”苏如是的目光顺着书封扫过,当先拿起了一本关于自己偶像的书——《剑谪仙秘史》。
翻开一看,苏如是立即有了和剑之初一样的反应。不同的是,惊慌过后的苏如是,没有让书掉在地上,而是让瞪起来的眼睛放出了光。
快速往后翻去,一页一撇,看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可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嘴里更是情不自禁的感叹道:“好书啊,好书啊,真他娘的好书。”
把《剑谪仙秘史》踹入怀里,拿起头一本的《神虚子芳华公主外传》,翻开一看,吞了一口口水,又感叹了一声:“这本也是好书啊。”
既然是好书,那就要拿回去好好研究才行。二话不说,又踹入怀里。
苏如是每看一本就往怀里踹一本。四五本后,苏如是怀里踹不下了,直接将马背上装银票的麻袋提过来,把所有的书全部打包装入袋中。
装完后苏如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抒了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次来條天山,可算是没有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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