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时,光线灰暗。
折桑想起回宫的事,腾的坐起来。
“嘶——”
拜他所赐,浑身酸痛。
顾衡听了动静,从外间走进来,神清气爽。
“再睡一会儿?”
“什么时辰了,我要回宫,再不走只怕要关宫门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
她睡着后,顾衡叫了水帮她清洗过,穿着月白色的中衣,是顾衡让水珀去买的。
她们出门,除了宫女装,怕过街招摇,还另带了一套衣服,那套衣裙被顾衡糟蹋坏了。
“只是天黑的早了些,还有一个时辰才关宫门。”
顾衡把衣服递给她,她穿的急,他就慢悠悠的帮她把埋在衣服里的头发拨弄出来,有些痒。
“丞相如此玩忽职守,不怕被人告状吗?”
“臣不是一直在伺候娘娘吗?”
折桑懒得搭理他,坐在镜子前梳头。
顾衡倚靠在一旁静静的欣赏着。
忽然道,“若是娘娘真的登基了,臣负责每日叫娘娘起床上朝,日后,也都由臣帮你描眉挽发。”
折桑手一抖,快成形的发髻滑落散开。
“丞相有空说笑,不如现在就过来搭把手。”
她不太会梳宫女的发髻,且重青来到她身边之后,头发一直都是重青梳的。
此刻,她不太想叫水珀进来,就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也很好。
顾衡迟钝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长发。
青丝及腰,黑的像上品徽墨,即便室内已经不怎么亮堂了,却依旧能看见上面的光泽。
“你扯痛我了。”
“嘶!”
“松手。”
他的手是好看的,用来弹琴写字下棋都很厉害。
但是,他挽的什么?
他是在给鸡做窝吗?
他把她的头发当什么了。
顾衡悻悻的松手,有些窘迫。
她的头发太滑了,像水一样,总是从指缝溜走,他抓住了这绺,跑了那绺。
折桑不得不重新把头发梳通,透过镜子看见了他的不好意思。
笑他,“就丞相这手艺,还想给我日日梳呢,是和我有什么仇什么怨,不如直接说了。”
顾衡摸摸鼻子,心暗想着,回头他好好练练,绝不能再给她取笑自己的机会。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长随都觉得自家主子是不是疯了,居然要给他一个下人梳头发,一边梳一边嫌恶。
长随被他扯的嗷嗷叫,等梳完了拿镜子一看,一阵恶寒。虽京城不少公子哥有断袖的癖好,虽顾衡也曾被断袖纠缠过。
但他做错了什么,他只想堂堂正正的做个奴才啊,苍天可鉴,他可对顾衡只有忠心,绝没有别的心思。
尽管他后来一直躲着顾衡,但是顾衡还是常常逮着他薅头发。那段时间,长随的头发直接天天大把大把的掉。
有被顾衡吓掉的,也有被他生生拽下来的。
且这些都是后话了。
折桑勉强挽好了头发,见他还是定定的看着自己。
这让折桑想到了那只小白兔,她逗弄它时,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它的整个世界。
折桑突然有些好奇,“京城的女子那么多,顾丞相怎么会喜欢我呢?”
被厌恶,她习以为常,但是被这样喜欢,还是挺少见的。
傅戎说喜欢,是因为她在帮他,她对他有用;重青她们忠心爱护,也是她先帮助她们在先。
嫡母与父亲都不待见她,是以,府里的下人也没几个瞧的上她的,就是出门了,所有人都会看苏琼安的脸色,没有人搭理她。
对于没有原因的厌恶挤兑,她不会觉得奇怪,但是顾衡这毫无缘由的好,她任觉得莫名其妙。
她好像并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反倒是他一直在帮助自己。
“娘娘想知道?”
折桑点头。
顾衡笑了笑,逗她,“臣对娘娘一见倾心,再见就想着以身相许。”
折桑别过头不理他。
顾衡也列举不出一二,可喜欢这种东西,是时间浸出来的,是细细碎碎的碎片堆叠出来的,你单拎着哪块出来似乎都不是很有说服力,可叠加起来,情感就此织就。
“那娘娘又喜欢臣什么呢?”
“谁说喜欢你了?”
折桑摆弄着胭脂水粉,开开合合,拨拨弄弄,最终还是盖了盖子。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折桑被他越看越不自在,叫了水珀进来上妆。
水珀在前主子的注视下,磕磕绊绊,生生费了平时两倍的时间。
顾衡看着折桑慢慢变成另一副陌生的样子,觉得十分有意思。
水珀觉得她的前东家不太正常,又不是没见过易容术,至于这幅表情吗?
一切都是为了讨好皇后罢了。
“丞相不走吗?”
折桑收拾妥当准备出门,见他还站在那里,整个人融进昏沉的光线中,似乎不舍。
“娘娘以后还出宫吗?”他问。
折桑想了想,“西北楼刚开张,周家一时抽不出什么人过来,我少不得要出来盯着。”
顾衡闻言,又问,“那娘娘出宫,可以给臣捎个消息吗?”
“我身边里里外外都由你的人守着,只怕我脚还没动,你就先知道了,哪里需要我给你捎消息。”
顾衡微微抿唇。
“臣说了不插手娘娘的事,没有让暗卫传消息了。”
“他们只是用来保护娘娘的,臣没有要监视娘娘的意思。”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水珀冲折桑猛点头。
“好,下回我让人给你递消息。”
折桑走到门口,察觉身后的目光还盯着自己,她停了会,还是道,“丞相就偷着乐吧,别装一幅可怜样,下回我可不吃这套了。”
天色虽暗,西北楼却灯火通明,座无虚席,从二楼往下看,人头攒动,一派红火。
折桑看着,眼底流出笑意。
凭空哪来怪力乱神之事,作为龙头的东南斋又怎么可能任由敌人渐渐长大。
从捏造故事到选址,从菜品到布置,折桑与周家往来的信件装了半箱。
折桑走后,顾衡在厢房待了许久,最后把两个烤红薯也带走了,其中一个折桑剥了一半,另一个水珀还没动过。
*
这厢西北楼在京城卷起风浪,那厢林老太爷卧病在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况林老太爷已是耄耋之年,老来体弱,病痛谁也避免不了。
林老太爷在商行也是众人敬仰的存在,林家虽有几百年的历史,但传到他手中时,已经是奄奄一息,能有今日鼎盛的景象,全倚他的手段与超乎常人的敏锐。
就拿投奔今上来说,当时七皇子的势力谁也不相信能撼动朝廷。
当林老太爷接了七皇子的信,把自己关在书房思考了两天,一拍案,不顾众人劝阻反对,决心要与七皇子合作。
然而,这份敏锐也成功的把他击垮。
当王生财的梦传到林老太爷耳中时,老人家一整话,不吃不喝,大儿子林老爷听了忙来看他,他也只是幽幽叹气。
隔日,林老太爷就开始卧病,不消半个月,人就瘦成一幅骨架子。
他的四个儿子倒是孝顺,天天凑在他床前守着。
嘘寒问暖,怕老人家躺久了迷糊,只要他稍微睁开眼,就要问问冧山是不是真有武库。
冧山武库是林家辛秘,林家往上追溯两百年,是专为皇家做兵器的。
因年代久远,其中又牵扯了太多人命,只有几个嫡出的老爷知道这回事。
这还是林老太爷十几年前某日喝醉了才说漏了嘴。
可不管怎么问,林老太爷就是不开口。
“父亲,你要是说不出,动动手指,让儿子猜猜也好啊。”
林大爷也年近花甲,头发白了一半,他凑到林老太爷耳边道。
老太爷浑浊的眼睛盯着帐顶,一动不动,只有鼻子在呼呼的出气。
林大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只能做罢。
他对一旁守着的奴才道,“你们仔细看着,老太爷这边有什么动静即刻就来报我,二爷他们要来了,说话可以,但你们必须在一旁守着,说了什么也来报我,要是出了差错,老爷我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奴才们连连应是,老太爷身边跟的老人,这几日都被林大爷打发了,换成了他的人在这儿守着。
越是到这种最后的紧要时候,越是不能松懈,他三个弟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林大爷出了门,拍了拍衣服,散散病气。
二儿子林茗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把鼻烟壶递给他,林大爷深吸一口,眉头才渐渐舒展。
“老东西不说话,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我是他的儿子,他也防着!”
林茗听他语中有些怨怼,忙安抚道,“祖父年纪大了,如今又病重,怕是脑子糊涂了一时说不出也是常事。”
林大爷冷哼,“早先康健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何须我今日这般辛苦的守着,我这几日身体到处疼,想来就是被他过了病气!”
林茗没有接他这话,毕竟这是长辈们的事,长辈议论不得。
“西北楼今日开张,顾丞相与高大人都去了,里面都是大人物,那些地痞怕死不敢进去闹。”
林大爷闻言脚步微顿,又拧起了眉头,“背后的人可查清楚了?”
王生财那个梦也就糊弄一下那些愚笨的农夫,林大爷打小就跟着林老太爷,什么手段没见过。
说起此事,林茗面色凝重。
“此事不单是周家,京城也有人掺杂在里面,只怕还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林茗一边扶着林大爷往书房走,一边细道,“皇城下那一圈,我先前挨个拜访过,也都应承下来了,不去凑那个热闹。”
“高大人与我们几个老顾主都有过节,我没就去敲门,他今日特意去西北楼想是与我们置气。”
“但儿子想不明白,顾丞相怎么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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