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从赤金猊兽的獠牙口中徐徐袅袅的溢出。
重重叠叠的明黄色帐子垂顺在地上,形成闭合昏暗的空间。
躺在龙床上本该熟睡的皇帝却睁着眼。
帐顶威严的龙眼直直的凝视他,似乎要从他松懈的此刻看透他的内心。
又梦见了。
傍晚她倚在门扉,牵牛花爬上竹篱笆,一身靛蓝的布衣,衣袖挽至臂弯,为了方便行动,长发尽数盘起,脸颊被晒出红晕,但看见他时远远就招手了,接着向他跑来,像一阵温柔的晚风。
“可算回来了,我等了好久。”
她说这话时,有欣喜也有隐隐的寂寥。
手中的猎物被她拎过去,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沉,她两只手臂被坠的绷直。却偏头看他,笑着说,“今日打了这么多!真厉害,明日去街上换了钱,加上之前的,应当够给你买身冬衣了。”
傅戎看着的她笑,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
就这样跟着在她身后,进了那间不成样的院子。
傅戎对这个院子是厌恶的,它逼仄、昏暗、破旧,连像样子的家具也没有几个。不用和金碧辉煌的皇宫比,就连王府最低等的下人房也比这好太多。
傅戎每想起一次繁华的京都,眼前这座又矮又小的院子,都是羞辱,时时刻刻提醒他老皇帝的厌恶偏心,皇后与太子的恶毒虚伪。
“辛苦了,快洗洗吃饭吧。”
“看,是我们自己种的萝卜!隔壁阿婶说这样炒最是清甜爽口,你试试。”
倩影忙前忙后,把锅里温着的饭菜端到院中的石桌上。所谓石桌,是后院的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折桑嫌它在菜地里占地,想办法搬来前院,洗干净了,配上两个小马扎,就成了桌。
折桑比他更喜欢这个院子,缠在篱笆上的牵牛花是她从山里挖来种的,荒芜的前院被经过她几个月的努力,变的干净平整,篱笆外她种了几颗竹,屋檐下堆着整齐的柴薪,往外是两排土罐花,土罐是她找泥做胚烧的,毫无美感可言,但是码成严肃的两排,种上各种清新的山野小花,看久了丑习惯了也有几分野趣。
她甚至规划过养些鸡鸭,但傅戎坚决不同意。
他说,“你不必如此辛苦,想吃什么肉我去山上猎来,没有的就拿猎物去镇上换。”
其实,他从没有想过要一直待在这个院子里。也没有想过要真的去经营他们的未来。
他不是山鸡,他是龙子,只是搁浅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暂时歇脚,他是要杀回京都的,夺回公道,一雪前耻。住下的第一天起,傅戎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萝卜是什么味道,傅戎没有吃出来。他只记得一双温柔的眼睛,像一泓温水,全身心的注视着他,里面有收获的喜悦,也有等待点评的期许和忐忑。
不过是随意一瞥,却像沼泽地,渐渐陷入、下沉.
微甜的黑暗渐渐退散,原本微不可寻的白光往四周晕染——
白雪皑皑,他坐在寒冷的营帐中处理军务,帐外传来女子细语,接着,素手掀开门帘,一抹春色娉娉而入,是熟悉的温柔眼眸,她身后的丫鬟拎着食盒
倏忽间,是朱红的高墙,夜风吹晃的灯笼下,一道清瘦黯然的身影
皇帝抽回思绪,忽的苦笑,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记下了这许多。
此刻,他忘记了恨。
更多的是惘然。
是因为没有安葬,所以故意来梦里扰他吗?
为什么不下令安葬?皇帝也问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恨吗?当然是恨!她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他翻遍京城也没有找出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她却连忏悔和痛苦也没有,就这样痛快的死了!
皇帝一肚闷气,连摇着她的肩膀质问几声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想手刃那个贼人,他想看到她懊悔的眼泪,想听到她的哀求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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