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左思鸢是否答应也是个问题,牧青寒眼中神情一黯,只说:“时七会理解我的。”
“开饭啦——”
左思鸢端着三碗馄饨进了院子:“这是我昨日摘来的莼菜做的莼菜鱼肉馄饨。”
说罢,她把馄饨分别放在三人面前,牧青寒舀起一个馄饨放在口中,五官当时便皱在一起:“时七,怎么这么酸啊?”
太初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吃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馄饨:“我这碗挺好的呀。”
左思鸢从鼻端逸出轻哼:“做错了事的人,只能吃我特制的馄饨。”
牧青寒沉默半晌,认命般拿起勺子,硬是把一碗奇酸无比的馄饨吞进了肚子里。
看着他五官扭曲,却不得不无奈地继续吃下去的神情,左思鸢心里划过一丝痛快:“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牧青寒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吃过早饭,左思鸢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地看着牧青寒:“说吧。”
“说什么?”
“你少装傻了!”左思鸢轻斥一声,亮晶晶的眸子用力一瞪:“你方才跟太初师傅都说了什么,快些从实招来。”
她看了眼桌旁的太初,得意洋洋一笑,现在证人也在,不怕牧青寒信口胡诌糊弄她了。
牧青寒闻言,轻叹一声:“就算你不问,我也打算告诉你的,现在大穆的官兵想必已经把这村子围住了,咱们若再不动身,恐怕就来不及了。”
左思鸢吃了一惊,转而神情变得沮丧起来:“咱们真的只剩下跑这一条路了么?”
牧青寒沉默着点了点头,又说:“我是打算跑到东边的东古国,那里相对安全一些。”
说完,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左思鸢,生怕她不同意似的,又补充一句:“到时候咱们避过了风头,也还是可以回来的。”
他原本以为,以时七的性格,对这里的感情,要劝动她定是得颇费一番周折,却不曾想到左思鸢轻快地点点头:“行啊,咱们什么时候走?”
听罢,牧青寒倒愣住了,仿佛如同不认识她一般再三确认:“时七,我没听错吧?我刚才是在说,咱们离开这里的事情。”
左思鸢点点头:“对啊,我为君妇,但随君愿。你说去哪,我就去哪。”
她说完,话音稍顿,转头看着太初道:“看来这件事情,师父也知道了。”
太初不语,只略略颔首。
左思鸢眼中满是落寞,顿了几秒,她重新抬起头来:“那就让我为师父再好好做顿饭,以后我不能再留在师父身边伺候,还请师父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
牧青寒欲言又止,左思鸢看他一眼:“青寒,你不会连这么一点要求都不答应我吧?”
“怎会,时七只管去做菜,行李由我来打点,只是最迟到天黑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动身。”
“好。”
左思鸢说罢,便挎起菜篮出了院子。
牧青寒微叹一声,眼中也满是不舍,站起身后,又规规矩矩朝太初行了个礼。
“徒儿不孝,可这也是为保师父和村里之人的下策,实在惭愧。”
太初脸上颇为不舍,到底是摆了摆手,狠下心瞥过眼眸去:“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说这些场面话做什么?快快去收拾吧。”
到了傍晚时分,厨房里的阵阵炊烟才算消停,左思鸢在厨房里喊了一声:“开饭啦——”
太初走进院里,却见桌上摆着长寿面,寿桃等物,不由失笑:“丫头,你记错日子了吧?今日不是我的生日啊。”
左思鸢一面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一面说道:“谁说寿桃必须生日吃了?太初师傅,这是我专门为您做的福寿无疆宴。”
她顿了顿,朝桌上菜色一一指了过去,口中介绍着:“这长寿面寓意着万寿无疆,卤水拼盘象征山河永秀,莲子水鱼汤是老当益壮,还有这吉庆满堂,金鸡贺寿,福运连连……都是有说法的。”
太初听闻,不觉赞叹道:“我活了半辈子,倒还不知道有这么个宴名儿。”
他指着一道瑶柱酱汁烩菌菇问:“这又有什么说头?”
“这菜寓意着春色满园。”左思鸢莞尔一笑,打开酒坛给斟满桌上酒杯:“师傅,这第一杯酒我来敬您。”
太初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误打误撞救了你们两个,倒还真不亏,跟着这丫头吃尽了各色美食不说,我这一身功夫也总算后继有人了。”
牧青寒也拿起酒杯:“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青寒会永远记住您对青寒的教诲,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不敢或忘。”
太初嘴角带着笑意瞥他一眼:“别以为赢了一次比武就有多了不起了,为师告诉你,你那功夫还差着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师父。”牧青寒打断:“您年轻时候的事迹,我都听了不下十遍了,您就放心吧,不管到了哪儿,我都会日日勤加练功,绝对不会给您丢人的。”
太初略一颔首,又是拿起酒杯跟他相碰,三人边吃边说,很快便过了傍晚,天色隐隐变黑了。
牧青寒背上包袱,带着左思鸢走到院前,回身对太初道:“师父,我们两个先走了。”
太初坐在桌旁,摆了摆手:“要走便走吧,难道还要我这个师父送你几十里啊?”
左思鸢忍不住地一阵鼻酸,她跟太初相识虽然不长,但毕竟是经历过生死,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的深厚。
“师父,我俩不在的时候,你记得要保重身体啊!”
说完,两人转身朝院外走去,还未走出半里地,忽然身后火光耀天,牧青寒跟左思鸢对视一眼,同时说了句:“不好!”
便同时往回跑,等他们跑回去的时候,小小的村落已经沐浴在火海之中,眼看着是不可扑灭的趋势了。
太初站在院墙之外,淡定地看着被火舌吞噬的茅草屋,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牧青寒跑到他身侧,焦急道:“师父,你在这呆站着又是做什么?还不赶紧救火!”
“救不了了。”太初定定看着越烧越旺的火,声音颤抖着,却又冷静而睿智:“这是天罚啊!”
“什么天罚啊?”牧青寒一面问,一面不断拿包袱扑打着就近的火苗。
太初缓缓转过头去看着他:“你们俩才刚走,天上突然降下来几个巨大的火团,直接落在屋顶,这便是天罚。”
“火团?”牧青寒愣住,反问道。
就在此时,忽然一支燃烧着的箭朝他背后射了过来,太初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拽了过去,那带着火把的箭落在了院墙上。
牧青寒看了眼那箭过来的方向,忽然脑袋“嗡”地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到摇摇欲坠的土墙旁边,把箭拔了下来,扔在地上把火用脚踩灭,而后捡起烧剩下的箭身,细细查看。
“青寒,你疯了!”左思鸢用袖子掩住口鼻,跑到他身侧,拽着他的袖子:“这里太危险了,快点离开这儿。”
牧青寒身形未动,把烧剩下的箭身递给她。
左思鸢接过来一看,漆黑的木杆上,赫然用烫金大字写着“穆”。
她一时错愕,很快意识过来什么,猛地抬头看他。
熊熊火光之下,牧青寒眼中泛起泪光,哽咽着说道:“没想到我终究,还是把大家给害了……”
大火烧到了后半夜,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仿佛天公怜悯人间疾苦,施恩降下雨点给他们灭火一般。
一直到清晨,火才逐渐完全熄灭了,牧青寒的神情木然,脸上身上都沾着黑色的污迹,缓缓走过村落。
触目可及都是焦黑色的废墟,早已无法住人,没想到众位村民们为之奋斗了一生的村落,到头来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左思鸢跟在他身后,不知该如何劝说,按照牧青寒的性子,现在想必是万分自责。
牧青寒绕着村子走了一圈后,回到太初院前,跪在他的面前道:“师父,徒儿本不想连累众人至此,可村里人还是因我而蒙难。”
“所幸只是房子被烧毁了,人还在,便算不得什么损失了。”太初出言开解:“青寒,你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牧青寒眼中通红,不知是一宿未睡的缘故,抑或是心中熊熊怒火,他一字一句道:“他想用这种法子逼我回去,当真是心狠手毒,我要带着时七走得远远的,师父,至多一年,我们一定会回来,到时青寒会好好补偿村里人的损失!”
“你俩走吧。”太初挥挥手:“村里人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怪罪在你们两个的头上的,你们此去艰难凶险,自己也要小心谨慎才是。”
“是。”
牧青寒强忍着眼泪,拉过左思鸢的手:“时七,我们走。”
左思鸢转身,恭敬地朝太初行了一礼之后,这才牵着牧青寒的手朝前走去。
一路上,她时不时地偷瞄着他,他一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左思鸢却隐隐明白,打从昨夜过后,牧青寒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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