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是肖亦忽然间察觉到,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伊芙了。
他起初本以为,是每次相见相隔的时间又一次延长了,虽然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但是,他并没有对此太在意。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肖亦越加察觉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那个姐姐……真的永远消失了。
待肖亦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没有哭闹,没有失魂落魄,他只是呆然的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中涌现出的情感太多了,让他一时不间不知道该宣泄哪种情感,他也已经搞不懂,哪个情感才是最重要的了。
因为,自己在潜意识中,本就将已经遗忘的她当做了自己母亲一样的存在。
“我害怕着那一点,所以才一直避免与人产生联系,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因为,没有产生过联系就不会失去。”
肖亦对此完全不在意,他就好像是一个路过的无关路人一般,对自己的事毫不在乎。
那是因为自己取回了思考的能力,故而才能拥有破局的可能性。
“啊…………”说完这些之后,肖亦发出了满足的声音,“终于说出来了,这些话,我之前就很想告诉你的。本以为没有那个机会了,所以很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说出来呢?幸好……这份后悔,被弥补了。”
不管那多么辛辣,刺激得自己泪水止不住的流下,也无所谓。
所以,肖亦不想再继续后悔下去,哪怕只是一场梦,他也要对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出自己后悔没能说出的话。
但是,记忆并不是能轻易受主观意识操控的,而且不止如此,那些在自己孤身一人时,总会止不住的冒出来的各种清醒的思考,令肖亦感到无比的痛苦。
而后,后脑勺感受到了一股柔软和温暖。
“对不起……”她说:“让你遭受了这样的痛苦……”
“伊芙……”
又酸又涩的粘稠物从嘴中倾泻而出,且许久都未停歇。
……
“但是,孤独又是那么的可怕,没有人证明自己还活着,知晓自己是否还活着,哪天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没有人得知,什么都不曾拥有的离开了。我一个人时总是会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去思考这些深邃的,痛苦的事。所以,我必须要找到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依旧能证明自己还存在着的方法。”
“……前进吧。”后悔望着他的背影,欣慰的笑道:“这个故事,该迎来结尾了。”
虽然他们并没有稳定的住处,但是,肖亦也依然能明白,伊芙所说的回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与她曾经一同踏上旅途,见证了各种各样的人的人生,然后离开,离开他人的人生,回到自己的人生。
“……哈!”
“咕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欢迎回来。”后悔说:“感觉如何?”
“你没有道歉的必要。”肖亦望着她,无比认真的说道:“……不如说,我必须要向你道谢。多亏了伱,我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那之后,肖亦如愿的将自己过往的情绪与思考的能力切割开来,一个人活了下去,直到……规则怪谈到来的那一天。
“……让我睡觉吧,不,还是算了,在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自己终究要死去这件事的话,比平时想到要更加痛苦。”
肖亦想要起身,但是使劲用了用力,最终还是没能起身,他的后脑勺又一次磕到了坚硬的地面。
肖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的意识还很朦胧,就算自己是做梦也不奇怪。
“……是啊,哪怕只是暂时的遗忘也好。”
但是,周围依旧是空无一物,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光景。
他们的家就在那漫步着的道路上。说起来,谁的家不都一样在漫步着的道路上吗?
所以,在伊芙说回去他们的归处时,明明连一个确切的住所都没有,但肖亦也依然能明白她所说的归处究竟是什么。
肖亦愕然的睁开眼睛,然后,在微凉的洁白月光下,他再一次看见了那熟悉的面庞。
“她来过吗?还是说,那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梦?”
“……”
肖亦搞不清楚,但他望着空无一物的房间,明白自己此后依然必须要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她愕然的望着肖亦。
不过相较于以前,有一件事发生了改变,那就是肖亦的内心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
“你在说什么呢?”肖亦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陪伴在我身边,没有让我孤身一人,那就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意识刚刚苏醒时,他便开始了止不住的呕吐。
但是,他做不到。
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又或者肖亦自己想要思考的时候,被他隐藏起来的思考能力,便会显现。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肖亦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因为我想要确认自己还存在于此。”肖亦如此说着:“人所谓的存在,就是要被别人看到,与他人产生联系。所谓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大抵也是这样的意思吧。”
比如……他在规则怪谈里遇到伊芙时,为何会对她产生那样的情感,以至于将她唤作妈妈。
忘记自己的孤独,就算孤身一人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那就是……逃避。
后悔最喜欢的便是他人人生的故事。
“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样。”肖亦说:“而且,我也弄明白了很多事。”
“……是吗?是啊。”伊芙也没再纠结,她向肖亦伸出了手,“那么,也没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啊……回去吧。”
“好痛……就好像太阳穴被人用起子捅穿了一样。”
在某一天深夜,肖亦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干什么了,他也不想去回想。
她望向肖亦,目光有些躲闪。
“……!”肖亦没有再多说什么,立即冲出门去。
“只是想短暂的忘却一下,想品尝一下遥不可及的幸福的感觉,就必须经历这样的痛苦吗?这人活着……还真是没意思啊。”
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终于,真的笑了起来。
肖亦从床上起来,却当即又发现,昨天自己搞出的一片狼藉都已然消失不见,不知是被人打扫过,还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未发生过。
不是故事中那样浪漫的留白结局,而是实实在在,轮廓分明,清澈到可怕的现实。
“没错。”肖亦缓缓的解释说:“我早就知道,酒精会带给我如此的痛苦,而且也不止一次的亲身体会过了,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选择了这么做。”
还有……自己在挑战规则怪谈遇到难题时,总是会灵光一闪从而破局的原因也明晰了。
“呃……”肖亦抹了抹嘴,只是眼神淡漠的望了一眼,然后事不关己的说道:“难怪这一次感觉不止是胆汁,连胃部都要吐出来了,看来是胃出血了啊。”
而后,他径直瘫倒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脑袋,满脸的痛苦。
在朦胧中,在半醒半醉之间,肖亦不但遗忘了自己的孤独,甚至还感受到……名为幸福的感觉。
“……”听着肖亦的话,她的眼角,止不住的涌现出泪光,“你果然好厉害啊,跟我不一样。我至今什么事都还没有做到过,还一直让你承受着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别激动。”后悔说:“她就在外面的花园里,至于为什么不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她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想法。”
他如此告诉自己,然后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嘴里灌入酒精。
“……果然是梦吧。”
“……”见到她的笑容,肖亦也欣慰的一笑,接着,缓缓的开口说道:“多谢你……能够陪伴在被抛弃了的我的身边。还有,家人之间不以血脉来联系……谢谢你,让我拥有了家人。还有……最后一件事,谢谢你,让我有了可以回去的归处。”
而且,呕吐物中还带着鲜红的色彩。
她对肖亦笑着,那笑容中充斥着苦涩无奈与愧疚,但她依然在笑着,在对肖亦露出记忆中那熟悉的笑容。
但是,即便是做梦,自己也是再一次见到了她。
肖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他原本不愿意去想的那些事,又一次从他脑中涌现。
次日,肖亦猛得从床上直起身来!
“然后,在迷醉的朦胧中,我见到了另一个自己,他大抵就是那个一直不听我的话,总是和我对着干的,我的大脑吧?我的大脑,与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他能够证明我的存在,与此同时,他也能帮助我,承担那些我想要忘却的情感,还有……我把会让我胡思乱想的思考的能力,也给他了。”
与此同时,那温柔的,熟悉的抚摸,在肖亦的发丝间流淌而过。
话音刚落,肖亦就在那满足与无憾的包裹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肖亦无比的期望,能将这一切忘却。
但是,没有人来教导肖亦如何逃避,他只能采取最差的方式来逃避。
“正因为与他人产生了联系,人才能活在这個世界上。但是,若是那份联系断绝了一点点,人的存在就会失去一部分,也就会死去一点点,一直积少成多,直到自己完全死去。”
宿醉的疼痛感,不断的刺痛着肖亦的神经。
“……!”
然后,肖亦开始使用酒精麻痹自己。
没必要品尝味道,酒的味道说来说去其实也就那样,重要的还是,酒精的作用。
所以,肖亦当即问道:“……她呢?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这里?”
并非是停下脚步,驻足不前,也并非是急迫的前进或者回首过去留下的脚印,仅仅只是,悠闲的漫步着。
“嗯……”肖亦牵住了她的手。
……
“不……该怎么说呢。”她有些羞愧的说道:“仔细想想,我其实根本没帮到你什么忙,只是陪在你身边罢了,可以说你是靠着你自己才走到这一步的,我一点用也没有,想到这点,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家的概念并不在于住所,而是……在谁的身边时,家就在那里。
“……”
“嗯……”她朝肖亦轻轻的点了点头,“你的想法,我已经知晓了哦。”
至那以来,肖亦便常说“我的大脑与我又不是同一人”,其实也是在对他自己下暗示。
即便有些人的人生,对于别人来说,很无聊,没什么可说的,无病呻吟,闹麻了,但是,那也依旧是每个人的人生,无可替代的,最为珍贵的人生。
待再次见到她时,她正一个人孤独的站在那里。
“怎么了吗?”肖亦来到她面前,问道。
“是吗?那就好……”
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肖亦站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一边想着这样那样的事,一边望着天空,缓缓的漫步着。
“肖亦……”
肖亦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名为后悔的女人的身影。
然后,就在肖亦无奈的叹息一声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股温柔的力抱起。
“自己选择的?”
“为什么?”她问。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说:“这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的。”
“这就是我在迷醉时会感到幸福的原因,因为我能确信我还活着……再过不久,我相信,就算不再喝酒,我也依然能进入那样的状态。人的意识是承载于物质之上的,所以,多加努力一下,我是可以改变我自己的意识的。那样的话,就算只有孤身一个人……我也能活下去了。”
“没有了思考能力,我大概会成为一个弱智吧。不过那样也好,我不想让曾经遇到过你的这段人生就此结束,我想让我的人生继续延续下去。”
她已经离开了自己,自己又一次孤身一人了。
在那时,肖亦在迷茫中,学会了每一个人成长时,都必须要学会的,也是活下去所必须要学会的一种能力。
……
他只能不断的骂着自己的大脑,为什么总是不顺着自己?为什么总是要跟自己对着干?
由此,肖亦甚至开始痛恨起自己拥有能够思考的能力,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大脑切割出去,从而不用再去想那些事。
但是,那幸福总是转瞬即逝,而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无比的痛苦。
在起点与终点都是孤独的道路上,他们并肩而行……
还未抵达结局,这便是肖亦至今为止的故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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