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小偷
六十年代的哈市,应该是全中国条件数一数二的大城市。
在四合院一干人眼睛都饿绿的时候,哈市青年宫里正举办着哈市之夏音乐会。
高达四十四米整整九层占地五万平的北方大厦之阔气,更近似于老毛子的恢弘高大、富丽堂皇。
兆麟公园的冰灯游园会上,多是穿着呢子大衣戴着栽绒帽子的体面人。
而四九城的厂甸庙会甚至开不下去了,不得不停歇。
人们去电影院看北面三胖家和阿尔巴尼亚的电影,看着《卖花姑娘》和《金姬和银姬的命运》,使得多少善良的哈市市民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并为他们生活在新中国而感到自豪,同时也为全世界那三分之二依然饱受苦难、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资本主义国家人民而感到难过和不安。
太阳岛上,尼古拉教堂气派逼人。
不过李源提着帆布包刚走下拥挤的火车,甚至还来不及去寻找约定好位置的高卫红、陆朵朵,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住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双手被绑在身后,脖子上挂了一个大木板,木板上写着:“反冻透顶,拒绝改造的大房产主,于滋文。旁边还有慷慨激昂的人在控诉她的罪行……”
原来这于滋文是个富户,家里有钱,祖上传下来三十多套房,她一直靠出租这些房赚钱。
所有围观者都在唾弃辱骂,认为于滋文不仅不参加劳动,还吃好的喝好的,罪大恶极,要坚决打击……
得知缘由后,李源没有再看第二眼。
这就是他为什么虽偶有动摇,却终究坚定要送妻儿出去避些年的缘故。
李源不会站在后来人的角度,单纯的批判眼下人的狂热、恶毒和愚昧。
这是时代的席卷,让普通人怎么去保持所谓的清醒?
在滚滚大势下,别说普通百姓,就是许多高明的、精明的、英明的人,都卷入其中。
要么顺势而为,一起狂热。
要么,被碾成齑粉。
或许老人家是认为,与其举国皆哀,在贫穷、痛苦、落后中自怨自艾,活的艰难困苦,不如将人心鼓动起来,与其哀如心思,不如走另一个极端……
当然,这都是李源瞎鸡儿乱想,以他那点知识底蕴,根本无法看清事情的原委,就不赘言了。
总之,惹不起,就让妻儿躲出去吧,全当为了老婆孩子,来一回“孟母三迁”的戏码。
“源子,这里!这里!”
出站口一侧,高卫红、陆朵朵站在路边招手示意。
李源拎着包上前,陆朵朵居然想上来帮忙,李源微笑婉拒道:“不用了谢谢,就一些书籍和换洗衣服,并不重。”
高卫红和陆朵朵都换了新衣,高卫红本身就生的俊俏,是个少妇,换一身大衣看起来更有气质了。
她男人是物理学家知识分子,只是据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是李源对高卫红比较尊敬的原因之一,这个节点物理学家还能去哪?
算算日子还有两年,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值得当下的中国人,乃至后世子孙们铭记,尊敬。
陆朵朵还是瘦的厉害,就不形容了。
高卫红看着李源笑道:“就拿那么点东西呀?买些土特产嘛,不然大老远的出差一趟,回家不带些……”
话没说完,陆朵朵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使了个眼神。
估计是在让高卫红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别忘了对面是个穷人……
高卫红一拍脑门,道:“得嘞,今儿带你好好逛逛哈市,去付家甸正阳街!源子,你可别矫情拒绝啊。到了哈市我们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等到了四九城,你还得常请我们吃饭呢。”
看样子是准备帮李源多买些东西。
李源笑眯眯的上前,忽然一把摸向高卫红的腰间,高卫红和陆朵朵都吓了一跳,这是要干吗?
就听见高卫红身后一声惨叫声响起,一个身高看起来跟孩子一样面相却至少有三十多的男人,面目狰狞的怒瞪着李源,低吼道:“犊子玩意儿,干哈的?赶紧松手,信不信你黄瘪爷让你出不了哈……”
“小偷?!”
高卫红终于反应过来了,捂了捂自己身边的包,愤怒叫道。
周围人的目光一下都看了过来,忽地一个妇女大声道:“啥玩意儿小偷啊?你们怎么欺负残疾人呢,看一个个穿的人模狗样的,一看就是有钱人。你们咋欺负黄三嘎达呢?黄三嘎达从小就有病……”
另外立刻有人伸张正义:“快放手!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你们这些有钱人休想再欺负我们穷苦人民!”
高卫红、陆朵朵哪遇到过这种阵仗,急着辩解道:“不是的,是他偷我的东西!”
那个侏儒大声道:“我没有,我虽然是穷人,可从来不偷资本家的脏钱!”
高卫红还要争辩,李源却不废话,一巴掌把黄三嘎达打了个原地打转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
旁边几个人见状大惊,正要开口,李源却不给他们机会,一人一巴掌不分男女都打倒在地。
周围人都懵了,现在有钱人还这么霸道么?
高卫红和陆朵朵也被他这种强横霸气给惊住了,怔怔看着他。
李源拱手四周道:“劳烦哈市的乡亲们去车站派出所报个警,如果这一伙儿不是偷窃团伙,那我自认打人的罪名,蹲牢房也认了。不过去年奉天六一五工厂八百两黄金丢失案至今还未破,蒙古那边也有个旗,丢了价值几十万的全国粮票,也还未破。说不定这几人就是这些大案的黑手。真要这样,报警的同志也能立下大功!”
嘿!
听闻到这,原本还想讲一讲“亲不亲故乡人”的围观群众,一个个挖奔子往派出所跑去。
这年月真要立下这么大的功劳,那可是要披红挂彩游街夸功的!
至于黄三嘎达之流,他们第一眼就看出来不是好东西了!
高卫红也很聪明,又好笑又惊艳的看着李源,厉害啊!
刚刚扇起来的民愤,就这样三言两语都打的七零八落。
又觉得李源太懂人心了,什么样的故乡情能比得上披着正义的利益……
倒在地上的几个人脸色是彻底变了,惊怒的看向李源,这么狠毒吗?
怕不是碰到扣帽子的祖师爷了!
他们哈市的贼偷和奉天黄金案有几把关系啊?!太看得起他们了吧?
只是刚想动弹,李源就一脚踹了上来。
脸上带着笑眯眯的笑容,一脚踹出去,刚才那大嗓门娘儿们却差点没把卵和巢都给吐出来。
太狠了。
周围人一片哗然,这年月,当众打女人能打这么狠的,也是少见。
不少妇女悄悄往后退了退,刚才幸亏没动手啊,这银咋不讲武德捏……
高卫红不动声色的给陆朵朵使了个眼色: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就算人家真愿意和你谈恋爱,你敢么?就你这三两肉,一脚能踹成肉泥。
陆朵朵白她一眼:源子哥是为了保护我们!
高卫红翻了个白眼,原本是良配,可惜,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这还不是最可惜的,最可惜的是,人家当着她们俩的面一脚踹翻一娘儿们,完全不顾及她们俩的看法。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爷是真没拿她俩当娘儿们看啊……
过了一会儿,派出所来人,不过高卫红和陆朵朵的司机也到了。
和两人了解了下情况后,司机惊讶的看了眼一脸人畜无害一身文静书卷气站在那的李源……
再看看还瘫在地上干吐的妇女,司机心下了然:这是个比较精明也比较危险的知识分子。
他跟派出所来人说了下事情经过,并拿出随身证件,弄的人家一下紧张起来,本来还要去叫所长亲自过来,高卫红见李源有些不耐烦了,就让派出所自己处置,她则和陆朵朵,引着李源去了马路对面,上了一辆伏尔加汽车。
……
“源子哥,你是不是会武术呀?”
汽车内,陆朵朵仍有些小激动的追问道。
李源摇头笑道:“乡下孩子,哪有不会打架的?我们李家住着秦家庄,人家一个庄子都姓秦,就我们家姓李,所以就成了我们一家孩子,对上一个庄子的孩子。被欺负的多了,也就知道里面一些门道。”
陆朵朵说不出话来了,觉得李源好可怜……
高卫红不信,怎么看李源都不像吃亏的主,她笑道:“你还真行,刚那个时候居然能做到果断出手,没让那小偷继续扇动下去,不然今天真有危险。”
群众一旦被扇忽起来,力量真能毁天灭地。
这些年被愤怒的群众打死的小偷不是一个两个……
千万别去信什么火红年代人心淳朴连小偷都没有这样的鬼话,六十年代最出名的盗窃案是什么?
是一个叫鲍远昌的贼羔子,把核子蛋的一个重要部分给偷了,此事直接惊动海子里,丞相大人震怒之下命令治安部十天内必须破案。
今天如果没有李源的果断出手,真让那几个贼头把不明群众扇动起来,倒打一耙,事情会闹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李源好奇道:“你们今天怎么没带保卫?”
在这个时期,高级干部的子女是可以享受警卫员保护的,因为的确有敌特份子,专门对这类子弟进行暗杀。
一直到八十年代,敌特基本销声匿迹,再加上一些子弟仗着警卫员恣意妄为闹的太不像话了,才取消了这种待遇。
高卫红白了陆朵朵一眼,道:“朵朵怕你觉得影响不好……”
李源微笑道:“我倒没那么迂腐,就算看不惯,也是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人,你们又不是。卫红,麻烦你让司机师傅送我去招待所。”
高卫红横他一眼,道:“说什么呢?到我们地头上了,能让你住招待所?正巧,朵朵的婶婶也特别想见你。朵朵是陆伯伯唯一的女儿,也刘叔叔最疼爱的晚辈。朵朵回了平京,日后麻烦你的时候多了去了,你连一顿饭都不肯在家里吃,那就太不近人情了。”
李源笑道:“不是我故作清高,只是我这么年轻,让朵朵家里人见了,反倒更不放心了。”
高卫红哈哈大笑道:“你以为能瞒多久?你说你,要是年纪大些,再丑一些就好了,不就没那么多事了?一个男孩子,长的还那么好看,要是没结婚也好了,偏偏连儿子都有了……”
陆朵朵不依道:“卫红姐,说什么呢……”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看了眼李源干净好看的侧脸,坐的近了,发现他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好闻,但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高卫红也发现了,好奇道:“源子,你身上还有香味?不是‘骆驼’、‘战马’牌肥皂的味道,也不是‘龙菊’牌檀香皂的味道,‘朝霞’牌牙膏也不是这个味道……”
李源心中无奈,道:“是庖制的一些中药的味道,还是多种药材混合出来的味道,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味。”
总不能说是海飞丝的味道吧?
高卫红言归正传道:“源子,要是婶娘和我妈她们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譬如表情啊、眼神啊之类的,你可别上心啊。说实话,换任何一个人,第一次见你,估计都看不出你是医术高超的医生。你得理解。”
李源呵呵笑道:“所以我不喜欢给你们这样的人家看病,我给你们看病,倒像是我上赶着求你们用我一样。也就你们巴巴的真跑去大庆找我,不然你爱看不看,想看的人多了。”
换个心窄的要面的人,听了这话就算不翻脸也要尴尬一阵。
高卫红不同,她哈哈大笑着拍了把李源的胳膊,落落大方道:“求不求的就这样了,谁让咱们是朋友,是姐们儿呢?源子,我就不说谢了。”
人和人之间,特别是男人和女人之间,越是这样大方大气,不给暧昧留下丝毫空间,反倒能处的自然惬意。
要是刻意去守男女大防,处处忸忸怩怩的,反倒容易滋生歪心思。
或许是李源表现的磊落在前,所以高卫红也能如此自然放松的相处。
陆朵朵都羡慕了,可惜她做不到这样,只能小声劝慰道:“婶娘很好的,三个妹妹也很好,就是弟弟有些淘气,他才五岁,大家都让着他,只有叔叔对他特别严厉。叔叔在家的时候,他很乖。不在家,就跟皮猴儿一样。他要是惹了你……”
李源笑眯眯道:“放心,我会轻一些打的。”
“啊?”
陆朵朵惊讶一声,随后乐的连连点头道:“对,可以揍他,别打坏了就成。”
高卫红对李源道:“陈院长对子女的要求其实非常严的,也就是朵朵例外,他家大女儿倩倩都上初中了,还一次都没有乘公车去上学过。无论刮大风还是下大雨。
北面战争时,后勤洪部长亲自点将陈院长,担任两国铁路运输副职,打造了一条‘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老人家都说过,没有陈院长,北面战争的结果都很可能会改变。但评军衔的时候,陈院长一口咬死就要一颗星,为此写了不少信。
我们这个圈子里,有那种张扬的衙内,但肯定不是我们。
陈院长和朵朵父亲都是燕大毕业生,他们其实更像是知识分子家庭。”
李源竖起大拇指啧啧道:“真厉害。”
高卫红斜眼:“怎么感觉你是在嘲讽我们?”
李源呵呵笑道:“真不是,这年月,一家子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的人家,满打满算也没多少。陈院长为国立功,高风亮节,也让人钦佩。”
陆朵朵小声道:“高叔叔才是真正的知识分子,我爸爸在燕大当校长,他常说起,高叔叔非常有能力。五六年的时候,高叔叔力排众议坚决支持青年教师吴忠明和李仲荣进行我国第一台结构式模拟计算机的研制并取得成功。
在制定科研发展12年规划时,他也是冒着风险,力排众议,充分肯定青年教师建议的以电子数字计算机为主的专业方向,使得哈工大的计算机专业在全国同类专业中取得领先地位,比燕大还要先走一步。
高叔叔还积极支持会说话、具有人工智能的数字式下棋机的研制……”
哈?!
他听到了什么?
李源震惊的满脸懵,问号都快写脸上了,真的假的?
五六年,中国已经有人在搞这些玩意儿了?!
可陆朵朵都已经说出这些了,她又不可能是穿越者,编也编不出来啊。
见李源瞪大眼盯着她看,陆朵朵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高卫红看李源被震住了,哈哈笑道:“老高同志是做了些实事,但不多,这些倒的确是他大力主张从老毛子那边引进的。他和我妈更喜欢给年轻教师牵红线当红娘,嘿,媒婆做的比校长当的还好。不,给别人介绍的都好,就坑亲闺女,给我介绍一个学物理的爱人,结婚到现在几年了,加起来见面的时间不到半个月。他还是个书呆子,见面也说不了两句话,到哪说理去?”
李源轻声道:“一定也是在做伟大的工作。卫红,你们家也很了不起。你要病了,我指定给你看。”
“去你的!”
说话间,轿车驶入一处有警卫站岗的大院,在一座将军楼前停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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