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俊这次病得很沉重,十冬腊月盖着湿被子躺在地上那么久,要不是周围有火,只怕早冻死了。一连数天,他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时候就是那么昏睡着。
沈玉玏、珍珠始终都陪在叶俊的身旁,看见叶俊这般,珍珠再憨也明白自家主子身体状况并不乐观。有时候俩个女人脆弱起来,抱头痛哭一场也是有的。
这个年注定大家都没法好好过,墨清逸身为墨家家主,繁忙脱不开身,干脆直接将墨渲泽打包送到庄子上陪伴叶俊。墨渲泽人虽小,可是心智却极为强大,他见叶俊昏迷不醒,并没有扑过去哇哇大哭,而是每天端坐在叶俊的床头,给叶俊读书,陪叶俊说话。懂事的令人心疼。
中间吉庆被接过来一次,吉庆给重新拟了药方,一天三顿灌药、两次药浴,大年三十这天晚上,叶俊终于忽忽悠悠地醒转。
叶俊醒来就看见墨渲泽了,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说出一句声若蚊蝇的话:“儿子,你怎么在这儿”?因为屋里太安静了,墨渲泽生怕自己听错了,站起身来,凑近看去。也许过了一秒,也许过了很久,墨渲泽募得趴在叶俊肩膀处呜呜哭了起来。
过完年十岁了又如何?孩子终究是孩子,不是不想哭,只是强行忍住了而已。
曾经这个孩子也以为,自己有没有母亲根本无所谓,反正墨家所有人都很宠他。但是随着他慢慢长大,与自己的母亲相处的时间变长,他开始懂了,为什么说这世间唯一无私的爱、最为包容的爱就是母亲的爱!
只有母亲会温柔地轻抚他的发顶,问他今天累不累;只有母亲会毫无顾忌地给他拥抱和亲吻;只有母亲会亲自动手给他做好吃的美食;只有母亲随时随地看见他时眼睛里都盛满笑意和赞许;只有母亲会亲自动手给他洗澡、更衣、束发、擦手、擦脸……原来有些事情只能母亲做。
祖父、祖母、父亲的确也很爱他,但是关于他自己的日常生活起居,他们都是吩咐下人做。
母亲对孩子的爱,原来都在日常的细微里。
他刚刚才享受了多久的母爱呀?他就已经放不开手了。母亲说过:“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不管别人,他墨渲泽只想一辈子当个宝。
……
叶俊的消息,除了沈家人和墨清逸、皇帝和吉庆,其余人一概不知道。对外的消息就只有叶俊病重,正在休养,谢绝探望。
不说叶俊的小伙伴们都怎么想,有多担心叶俊,任谁都没想到的是,叶俊病重最难过的人却是满林溪。满大人醒转后也大病了一场,只是,平时底子也好,又是男子汉,一场风寒并没让他伤心动骨。
满林溪心中不止一次地想起,当时叶俊舍命救他出火海的情形,这让满林溪心中对叶俊充满感激。叶俊救过他女儿的命,如今又救了他的命,是以他身体才好就带着厚礼和自己的儿子们一起去叶府拜谢,只是他去时,叶府却正在闭门谢客中。
跟满林溪一般遭遇闭门羹的人不在少数,大年下的,那些跟叶俊走动惯了的人家,今年通通吃了闭门羹。这让大家心中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钱睿是个急脾气,追着沈玉琪问了好几天,直到确定沈玉琪只知道叶俊在墨家温泉别院休养,确切位置他却也是不知道,这才放过了沈玉琪。
那一晚,火烧大理寺,叶俊被救出来后是何种情形,说实话大家都没见到,见到了的,又跟着一起去伺候叶俊了,这让大家心里都很没底。
大人心里没底,却还稳得住,该干嘛还干嘛,可是孩子不一样,叶惟安和叶惟真见过年都没人来接他们,父亲、母亲齐齐不见踪影,甚至今年过年都要在外祖家,这俩孩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俩个孩子倒是机灵,知道这种事情要想知道详情就只能问舅舅,所以俩孩子就把沈玉琪给堵在了书房里。
叶惟安:“舅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去年秀才都考中了,有什么事情没必要瞒着我,你们越瞒着我,我心里越没底”。
沈玉琪:“咱们家里就这么点子事儿,能瞒着你什么啊?你别多心”。
叶惟真奶声奶气地撒娇喊:“舅舅~~~你这话很好笑,咱们家里的确事情不多,可是少了俩个大活人却没人跟我们来说一下,您认为合理吗”?
沈玉琪扶额:“你父亲还有母亲出去游玩未归,他们俩个原本就贪玩儿,你们过年跟着舅舅有什么不好啊?在舅舅家里就跟在你们自己家里是一样的。你们想要什么礼物,想吃什么好吃的,想要什么好玩的,都可以跟舅舅说”。
叶惟安:“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父亲和娘亲。他们怎么可能年根底下出去游玩?他们不接我们回家过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出事了。我猜的对不对”?
叶惟真跺脚:“舅舅~~~你再不告诉我们,我可要哭啦,我一哭可是停不下来啊”。
沈玉琪:“……”惹不起啊惹不起。沈玉琪慎重措辞道:“之前大理寺被人一把火烧了,你们听说了吧”?
两小只一起点点头。
沈玉琪继续道:“你父亲在火海里救了大理寺卿满林溪,两个人都受了些伤。你们也知道,你们父亲身子骨差,非常差,陛下体恤,把他安排到了秘密的地方让他休养身体。确切在哪,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位置为何保密,我想你们也应该知道,你们父亲自做官以来,大大小小的刺杀遭遇了几十次,如今贼人还未肃清,是以陛下不允许任何人去探望,就怕暴露了位置。万一那些贼人铤而走险怎么办?你父亲那身体,可禁不住几折腾了啊!你们母亲此时正陪在你们父亲身边照顾他。怎么说呢,没有消息对你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叶惟安脸现愠怒,攥紧拳头道:“他们究竟为何只针对我父亲?我父亲为大渝、为百姓做了那么多努力,他们都看不到吗”?
叶惟真气呼呼道:“老百姓都跟我爹叫叶青天的,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爹”?
沈玉琪将两个不忿的孩子按坐在屋内的椅子上,说道:“你们的确长大了,所以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一些话,我不想一些有的没的将来你们从别人的嘴里听来,让你们接受起来措手不及。你爹为何遭遇这些,都要从他的身份和他科举的名次开始说起……”
沈玉琪无奈给两个孩子叙说起了往事,除了叶俊乃是女子,把外人尽知的那些,大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沈玉琪全都对两个孩子说了。
沈玉琪之所以这么做,是他不想俩个孩子突然从别人嘴里得知这些消息,他想象不出来,俩个孩子听到后会有多无助,万一传播的人再有恶意,俩个孩子还不得逼得跟人家拼命?所以呢,预防针还是要提前打起来。如此,俩个孩子知道后,心里都是有谱的,以后走出家门,无论遭遇什么状况,应付起来就会游刃有余。
结果,俩个孩子,都听呆了。
……
叶俊醒过来了,珍珠和沈玉玏都高兴的不行。
沈玉玏一边给叶俊削苹果,一边对叶俊笑着说:“珍珠这丫头真是个呆的,等肚子都大了,衣服都盖不住了,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你说她整天风风火火的,万一出个意外可怎么办啊”?
叶俊也笑,整张脸虽说白得像纸一样,可是到底眼睛恢复了神采,他一边吃苹果一边道:“这会子,珍珠去哪了?可别让她到处瞎跑了”。
沈玉玏道:“估计又被泽哥儿缠住了。自从泽哥儿知道珍珠擅长毒术,泽哥儿就经常缠着珍珠要学。如今珍珠有了身孕,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要不要再买一个来”?
叶俊道:“买来的用着哪有那么放心”?
沈玉玏:“可是就算珍珠生完孩子,孩子那么小,也会有许久不能全心全意地在你身边伺候”。
叶俊道:“等我好了,也并不需要专门伺候我的人。一些不便,我都能克服”。
沈玉玏:“以后你再这么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可真生气了!你自己什么身子骨不知道啊?你倒伟大,还跑去救那满林溪?告诉你,我才不管那人是谁,谁都没你重要”。
叶俊道:“大姐待我真好”!
沈玉玏:“少给我灌迷魂汤”话虽这样说,可是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二人正聊着,墨渲泽和已经显怀的珍珠进来了。大冷的天气,这俩人却头顶冒着白汽。
珍珠端来一碗药,道:“主子,你该喝药了”。
叶俊端过药碗一口干了,旁边墨渲泽用筷子夹着一块芝麻酥糖递到叶俊嘴边,叶俊也没推辞,张口含在嘴里,含糊着问:“你们俩个干什么去了?怎么还出汗了”?
墨渲泽道:“练功去了”。
叶俊惊道:“泽哥儿,如今,你不要缠着珍珠小姨教你轻功,她肚子里有宝宝,现在不能剧烈运动”。
珍珠抢先笑着道:“没有做剧烈运动,主子你别担心。而且就算女人怀了身孕也没有那般小心翼翼,我们草原上,要生时还有骑马到处跑的呢!越小心越娇弱”。
叶俊满额黑线:“总之,你自己心里可有点数吧”。
正月初二,墨清逸悄悄来了温泉庄子上,俩人见面后,他仔仔细细看了叶俊半晌,心里本来有千句万句埋怨的话,可是看见叶俊瘦的巴掌大的苍白小脸儿,以及握在自己掌心凉津津的小手儿,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老夫老妻了,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紧紧地拥抱。
叶俊伸手拍拍墨清逸的后背,道:“家里事情本就多,还惦着在这边的我和泽哥儿,今年过年期间是不是忙坏了”?
墨清逸闷闷道:“身体不累,是心累,想你们想得睡不着”。
叶俊道:“你家里,长老们、你爹娘那里,泽哥儿没在家过年,你是不是承受了很大压力”?
墨清逸道:“谁说不是呢?这是泽哥儿第一次没在家里过年,家里长辈都要围殴我了。我这次来,一则是心里始终惦着你,过来看看你,另一则就是要带泽哥回去。为了泽哥儿一个小人儿,长老们把祭祖时间从初一都挪到初三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叶俊笑道:“我没事儿了,你带他回去吧。泽哥儿在这里,也是每日里白白替我担着心,这孩子被你家教的,心太重”。
墨清逸无意识地晃悠叶俊的手臂:“我也是这样的人,你是不是不喜欢了”?
叶俊噗嗤笑了:“喜欢,你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你就是你啊”。
一时,俩人对视,倒是一起笑了出来。叶俊忍不住心里想:不管过了多久,总有说不完的话,总能发现对方的好,这也算是一种很美的爱情了吧?!
墨清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都没时间在这边住上一晚,还顺便把墨渲泽给带走了。
正月初六晚上,荀羽披着一件从头裹到脚的大氅出现在叶俊的卧室。老规矩,他这里的人估计又全都被吉庆放倒了。想到此,叶俊顾不得别的,立刻便道:“你们不是把珍珠也给迷晕了吧?那可不行,珍珠怀着身孕呢”。
荀羽愣了愣,继而开口道:“吉庆你赶紧去看看珍珠咋样了”?吉庆道:“主子,珍珠那么大的肚子,奴才一早就瞧见了,别担心,对孩子无碍,她只是睡着了”。
叶俊道:“陛下,您怎么能轻易出宫来呢”?
荀羽在平时沈玉玏经常坐的那个矮凳子上坐下,这个矮凳子虽说坐着不是很雅观,但是,坐着这个跟躺在床上的叶俊聊天那是再合适不过的。
叶俊道:“陛下怎么能坐这个?吉庆你帮陛下换个舒服的座椅来”。
荀羽摆摆手道:“我待不长,别忙叨了,坐在这里挺好”。
叶俊默了默,任由荀羽打量着他,问道:“陛下是不是有话要问臣”?
荀羽翘了翘唇角,眉眼温和,反问:“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朕说”?
叶俊沉默良久。
荀羽嗤笑:“是不想说?还是不想跟朕说?不想跟朕说,可以跟我荀羽说。除去君臣关系和以前的上下峰关系,认识二十多年了,难道我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
叶俊忙抬眼望向荀羽,认真道:“刚才的沉默,不是不想对你说,而是我要捋一下顺序,看看从哪里对你坦白。诚如你所言,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此时你又这般出现在我面前,说实话,我很难再把你看做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那晚大殿上我就想对你坦白来着,可是当时时机不对,我之所以以前瞒着你而现在想对你坦白,是因为,我想通了。燕雀始终就是个燕雀,他最深爱的就应该是蓝天和自由。如今大渝,政通人和、蒸蒸日上,我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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