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距离取腰牌甲胄等行头的辽西城有二百里的路途。
从辽西城到东亭戌还有将近五百里的路途。
在现代,八百里的路程并不算什么。
但在这个时候,尤其还是在东北边地,道路不发达外,驿站也不似关内那般是三十里一座。
即便前二百里可以顺着白狼水走水路,但要走完剩下的五百多里,依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因此,三天的时间罗一都用来为即将的远行做准备。
宅子里除了给胡商留下的,能卖的全都给卖了。
就连象征着富裕人家的铜釜与铜甑,罗一也毫不犹豫的给卖掉。
铜钱与铜质物品的价值相差太多。
一千个铜钱重六斤多,而一件铜质物品一斤就值六百钱。
七八斤重的大铜釜让周口口找铁匠签了文书,换成两口铁釜。
之所以要签文书,是这个时候铸一口铁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模具不好弄之外,对火候的掌控要求也极为严苛,弄不好厚度不均匀不说,很有可能破模后一敲就碎。
所以四贯多钱换两口铁锅说不上是不是合适,铁匠能不能赚钱,全看手艺是否高超。
四斤重的铜甑卖了两千六百钱,让罗一全都买了各种调料。
毕竟吃得不顺口,身体恢复起来也没那么快。
另外,在精神层面上罗一确实是在哪呆着都一样。
但物质方面,一个戌城肯定是没法和柳城比。
价低货全的时候不买,到了戌城那边,没准想买也买不到。
家中的两匹马也换成了五头驴子,走这种远路,驴子可比马皮实多了。
王玄志给的那根老山参,罗一也给换成了一些普通常用的草药。
罗一也知道这样有些败家,但一通折腾下来,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柜坊取出来的钱,除去买胡奴剩下了一些,再算上周口口死活给退回来的,一共还不到两贯钱。
对于普通百姓,这些钱算是一笔巨款,但穷家富路,手中应急的钱还是越多越好。
用山参换些草药,总归省了些钱。
准备的都差不多了,罗一才拉着周口口去了一趟尚家庄。
顺着注入白狼水的一条小支流南行了没多远,罗一就发现周遭的景色有些不对。
田里的庄稼苗越往南走,越是比柳城城外的要低矮了许多。
而且行进的道路上尽是些泥沙,不似常走的那种踩实的土路。
“这边是不是遭洪水了?”罗一观察了一阵,心中有了判断。
周口口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还是先生看的细致,我都把这茬忘了。
刚入夏的时候,连下了四天的大雨。
伤家庄的后山上发了水,屋舍被毁了不少,小狼河两岸的庄稼也都被毁了。
估摸着老杨把钱给私自借出去,是给那些老卒拾掇或是重盖房子用了。”
罗一眉头轻轻一蹙,“柳城县衙不管?”
周口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叹息一声道:“怎么可能不管,把今年的赋税给免了,又给了些补种的种子。
再多的县衙也给不出,毕竟只是伤家庄一处受了灾,司仓与府库里的东西没法动。”
罗一微微颔首,估计县衙不是没能力再管,而是不敢给的太多。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再有受灾的地方,那就都得一视同仁。
“屋舍被毁,那家中的存粮肯定也颗粒皆无,那这些人吃饭怎么办?”
周口口对罗一笑了笑,“先生真是有颗慈悲心,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忧,不会出现什么卖儿卖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的事。
到柳城乞讨或是给人做佃农,只是一年的光景,捱一捱就过去了。
再不济还有官举呢,虽然还的多些,可好歹活下去是没什么问题。”
罗一听到可以和县衙借钱,顿时来了兴趣,“官举是怎么借的。”
周口口摊了摊手,“很简单,借一还二,到了还钱的日子还不上,鞭笞十下。
超二十日,鞭笞二十,超四十日,鞭笞四十,超六十日,那就做苦役直到还清为止。
不过一般真还不上的,都选择直接去守捉城或是戌城充军守边来还钱了。”
顿了顿,周口口恍然的继续道:“先生是怕借出去的钱还不回来?
这个您放心,他们还不上钱,就都入了您家的奴籍,这钱怎么也亏不上的。”
罗一差点没从驴子上掉下去,还不上钱就入了奴籍先不说,县衙可是妥妥的官方。
借一个还两个,这利息堪称驴打滚了,这比现代坑人不浅的套路贷强不到哪去。
随即,罗一又摇了摇头,毕竟年代不同,很多事情存在即是合理。
这时候普通人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别的根本不敢奢求。
不过理解归理解,但罗一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老杨将家中的钱借出去,铁定是给尚家庄的人重建家园了。
虽说自己过来不是要债的,只是过来溜达溜达刷刷存在感。
可毕竟刚刚受灾一个多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另外,老杨恐怕也不是简单病死那么简单,内疚之下,急火攻心甚至自杀都有可能。
不知道尚家庄的人对老杨已经死了知晓不知晓。
知道还好说,如果不知道,一旦谈起这事,没准就会引发什么误会。
勒住缰绳让驴子停下,罗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自己这个债主怎么好像当的有点憋屈呢。
“先生可是疲累了?”周口口见罗一停了下来,目光四处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咱们到那歇息一会吧,正好把驴子也喂一喂。”
“倒不是太疲累,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去尚家庄有些不太妥当。”罗一从驴子上下来,走到树荫下望了望稀稀疏疏的庄稼苗,叹了口气道。
周口口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将厚厚的麻布从驴子上拿下来,嘴角忍不住的扬了扬,无声的笑了两声。
几天的接触,周口口对罗一有了更深的了解。
根本不是个心中无比狠厉,动不动就使手段谋算的喜怒无常之人。
只要不招惹或是欺辱,先生与谁都能说到一起,就算是说笑的过头一些,也是毫不在意。
不经意间对有些事的看法,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哪个多智近妖之人不是这样呢。
而且让人惊叹之余,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的良善。
“先生,您心思太过细致,想的也太多,也太过处处为他人想着了。
那可是几百贯钱,普通人家见过一贯钱的都没几户。
您去看看欠债的怎么样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将驴子赶到路边青草多的地方,周口口捏起宽大的衣襟忽闪了几下,大声笑道:“方才您是自己从驴子上下来的。
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欢喜欢喜身子骨比先前壮实了些。”
周口口的这句话,让罗一目光顿时一亮。
骑着驴子已经走了差不多十里,虽然屁股和大腿里面磨的有些疼,但却没有之前那种疲累不堪的感觉了。
短短的几天就恢复成这样,看来这身子骨还有救。
罗一正高兴的时候,突然从大树的另一侧走出一个老者。
“古语讲,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
少郎君不但是个大慈悲之人,还是个无比聪慧之人。
你这个胖子就差了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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