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一到,几人策马出城,肃杀的风雪吹彻整个瀚海
从大漠的簇簇雪峰,行至中原的脉脉江河。
叶昭榆登上乘船,顺流而下,回头望了一眼雪满山关的漠漠古道,眼里是说不出的空寂。
半生飘摇惊回眸,一念转瞬负清秋。
“在看什么?”
叶问荆拿着一把竹伞走出船舱,看着背手立在船头的人,抬脚走了过去,将伞撑开。
雪团一点一点砸在伞面,哒哒作响,不消片刻便积了厚厚一层。
叶昭榆眼眸轻眨,抬手接了接伞外飘雪,眸光静默,淡声开口。
“船越往前,飞雪越少,到了黎州,便没有雪了。”
所有的风雪都将被她们抛在身后。
她回身轻拂平生雪,抬眸看着风霜在脸上留了痕迹的人,弯唇笑了一下。
“船头太冷,进去吧。”说完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叶问荆看着她愈发挺拔从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雪域,星目轻眨。
朔方的雪落不到江南,身后的雪扰不到身前。
是该往前走了。
三人乘船向东,途经九曲千川,景物由黄转翠,风雪由急变缓,最终化为缠绵秋雨。
在某天的傍晚,船行至了江南岸。
那日暮色渐起,雨丝绵密,黎州城内万人空巷,纷纷绕着河岸站立,翘首盼着那位平定大乱归来的勇士。
萧焕茸一身曳地紫金长裙,耳边坠着一对青玉凤泪,鬓发两侧染着霜色,敛着衣袖站在岸边。
在她身后,站着无数朝臣,官服巍巍,神情熠熠,和周围人一样,都极目望着江面。
江上大雾弥漫,恍惚间只见船头穿过水雾缓缓驶来,缭绕雾气之中,只见三道朦胧的身影遥遥立在船头
叶昭榆一身黑色锦衣,肩负玄色狐裘,三千青丝由一根深色发带高高束起,青丝随发带一起在风中纠缠。
她撑伞站在船头,眼中岸上人的脸庞越来越近,不断翻涌着的情绪瞬间填满整个心房。
“恭迎郡主归来!”
船头靠岸,百官执礼参拜,周围百姓纷纷高声迎合,声势浩大,惊起一江水雾。
虽还未即位,行的却是帝王之礼。
叶昭榆敛着眼眸,朝着众人抬了抬手,黑色衣摆穿出狐裘扬在风中。
“免礼,辛苦各位候立良久。”
随后抬眸望向绕水而立的百姓,抬手朝着四方一礼。
“大昭新政将扎根于此,初来乍到,还望诸位多多关照。”
闻言,众人俱是一愣。
天下兴衰,朝政更替,说白了都是上位者的谋断,最终知会一下百姓罢了,何时有他们说话的份。
如今这般,倒好像是要仰仗他们一样,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
周围人回过神来,纷纷看着迎风而立的女子,周身气势端肃沉敛,不动如山,好似穿过这天下风雨缓步走来的人,如今只余浪静风平。
他们蓦然一笑,随后抬手朝她回礼。
“我等必将辅佐郡主共建大好河山!”
文武百官看着她与百姓互礼的这一幕,眸光波动不已,随后立刻抬手朝着四方一拜。
他们是客,来此是该拜会,若想真正扎根于此,还要仰仗这黎州的一草一木。
而黎州,是一座独属于她的城。
里面全是她的兄弟姐妹,这河山也需要他们一起共建。
吾虽渺小,但联结起来,定是盛安最坚韧的盾。
叶昭榆直起身来,朝着众人颔了颔首,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共勉。”
萧瑶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下了船,一步步往前走。
好似撑起了这江山的风雨,一步步朝着最高处走去。
叶昭榆走到阿娘面前,死死盯着她头上的白发,指节微微一缩。
萧焕茸看着眉目间已褪去青涩,如今独留端沉的人,眼眶微微一热,上前一步,抬手将人揽进怀里,一出声全是哽咽。
“年纪大了,头发也该白了,倒是这两年,苦了我儿了。”
叶昭榆鼻尖一酸,手中的伞一下砸在地上,抬手紧紧将身前的人抱住。
“是阿榆不该,让您担心了……”
萧焕茸摇了摇头,直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前后走来的三个孩子,含泪开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叶问荆与萧瑶立刻走上前来,看着不过春秋两载,昔日风华绝代的女人已经两鬓斑白,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母亲……”
“姑姑……”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走,我们回家。”
身后百官看着这一幕也不自觉地湿了眼眶,短短两年,物是人非,苦了这几个孩子。
随后将路让开,簇拥着几人归去。
叶昭榆坐在马车里,叶问荆与丹娘骑着马走在在队伍之前,周围百姓挤满长街,一路相迎,对着马车高呼万岁。
那是他们的郡主,也是他们的城主,以后更是这天下的主人。
一身着褐色短衫,胡茬绕面的男人嘴里咬着一根枯草,混迹在人群中,伸长脖子朝着缓缓驶来的马车望去。
叶昭榆撩起帘子,抬眸看着街上酒楼站满了人,一如当年她离开时的样子。
未曾想,她竟会以另一种身份归来。
目光掠过人群,当触及到某张脸时,她指尖一缩,神情蓦然一滞。
待回过神来去找,哪还有什么人影。
“怎么了?”
萧焕茸与萧瑶看着突然攥紧帘子,眉头紧锁的人,不解道。
叶昭榆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无事,看错了。”
脑子里却想着刚刚那惊鸿一瞥,那人看见她,咬着草芥笑着对她做着口型。
“郡主,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叶昭榆闭了闭眼睛,将眼里缓缓爬起的戾气压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她怎么觉得,有些事情,不简单。
止夷山上,云涛翻涌,水雾缭绕将山色朦胧,只余几簇山尖还穿过云海探出头来。
一人青衣白发,遥遥坐在云中看台,身侧摆着一张矮几,案上放着两个酒碗。
桌案的那一头放着一把长枪,枪身锈迹斑斑,枪头红缨凋敝,若仔细看,还能看见枪柄处刻着两字,枪铭逐浪。
他苍白的手拿起桌案上的酒坛,抬手将两只酒碗斟满,随后拿起一只与另一只碰了碰,眸光恬淡。
“不久之后,榆丫头将大祭满山英灵,最终登基为帝。”
昨日飞鸟携信前来,信中说了她的行程与后续安排,想必现下人已到了黎州。
他抬眸看着细雨渐停,万千霞光透过层云照来,眼底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又抬手与另一只酒碗碰了碰。
“和你想的一样,这天下的主人被她亲手换下,她最终走了她心中的大道。”
数碗酒水下肚,蓦然回首,醉眼朦胧间好似看见另一只酒碗被一只大手拿起,桀骜的眼眸亦如往昔。
那人拿着酒碗碰了一下他手中的碗,意气阑珊,大笑出声。
“若没有贺参军,这棋下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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