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元年,中原政权更替完后,西域君主策马回疆,直破北幽与召楚的联合,随后领着血狼军直逼北幽朝廷而去。
不过短短一月,便已踏破萧徜还给北幽的一半疆土,而后跨过莫尔干河,横扫北幽另一半的疆土。
蛮夷臣民遍生惊惶,在荒原穷野疯狂逃窜,整个王朝顿时乱成一盘散沙。
同一时刻,盛安遣叶问荆挂帅东征,兴兵讨伐召楚。
怀远军各部首领分领一支军队,派往中原各处边境,收复被边末小国趁着内乱侵吞的中原疆土。
丹娘与薛绍留守盛京,与她一起稳固新政,安定社稷。
与此同时,南坻已经彻底完成了政权更替,黎宿稳坐明堂,发布政令,整顿朝纲。
在不同的地方,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平息风浪,往那海晏河清的地方走去。
同年六月,西域彻底攻破北幽,吞并其所有疆土,自此,盘踞北疆百余年来的蛮夷大势就此覆灭。
随后中原紧随其后,七月中旬,大破召楚,威震所有想趁乱对中原蠢蠢欲动之势。
召楚犹如昙花一现,刚刚崛起,便又陨落。
而它陨落的那一刻,便代表着四海烽烟彻底结束。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静下来了一般,只余鼻尖还残留的硝烟与未来得及收起的兵刃。
至此,北幽与召楚彻底覆灭。
四海局势重新洗牌,中原,西域,南坻依旧屹立四海,形成新的三国鼎立。
同年十月,镇国大将军一班师回朝,盛安便下令迁都黎州,定黎州为大昭皇城。
此时宫闱之中,四周宫人进进出出,不断将手中东西往马车里搬去。
周围宫殿空了一座又一座,待明日所有人一启程离京,这便是真的人走楼空。
叶昭榆左手支着额角坐在窗下,正百无聊赖的与贺衍下棋,抬手捻起一枚棋子落下,随后毫不掩饰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瞬间珠泪盈睫。
贺衍看着她不走心的落子,轻叹一声,随后抬手将她落的子移到该落的位置,示意她认真学。
叶昭榆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抬眸看着对面披着狐裘,面色带着几分苍白的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明日便要启程离京,今日实在是没心情下棋,还望贺叔见谅。”
从新政建立伊始,裴朝与贺叔每天都会轮流来与她讲治国之策,有时太傅也会前来旁听。
上至实施政令,选拔贤才,改革税制,制定新法,下至谋篇布局,体察人心,应对群臣……
这下棋,便是贺叔用来教她谋篇布局的。
闻言,贺衍抬眸看她一眼,顿时从她平静的眼底看出了一丝焦躁,捻着棋子笑了一下。
“近乡情怯?”
叶昭榆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长睫微颤,随后抬手将茶盏放在桌上,失笑道:
“也算是,还真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阿爹阿娘。”
阿爹一辈子都在死守忠勇,可死,绝不可逆。
她却在他走后,一举推翻了他所忠的王朝,逆了这天,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你成全了侯爷要走的路,他也会成全你要走的路。”
叶昭榆抬眸看着他,只见对方抬手替她将茶续上,望着她的眼睛,缓缓启唇。
“历任开国皇帝不是将自己的父亲追封为太上皇,就是追封为皇帝,而榆丫头只将侯爷追封为镇国公,还是在前朝爵位上追加的,不是在为全他生前生后之名?”
叶昭榆指尖猛然一缩,垂眸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对立,眸光静默,良久之后,才缓缓扯出一抹笑来。
“纸上清名,万古难磨,阿爹,忠勇了一辈子,不能坏了他的名声,这新朝他是一点都不能沾的,他就是大盛最忠敬的丞相。”
所以,他留在了过去,而她,走向了未来。
贺衍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榆丫头看的清,将每个人都安置在了最好的位置,已经不需要贺叔来提点了。”
叶昭榆抬眸瞥了一眼窗外,恰好看见叶问荆拿着一把扇子穿过曲折长廊。
她眸光一动,顿时起身,朝着贺衍一拜。
“我要学的还有很多,今后还望贺叔继续不吝赐教,今日就到这里吧,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哥哥去办。”
随后敛着衣袖,匆匆走了出去。
贺衍看着匆匆离去的身影,眸光波动一瞬,随后再也忍不住的咳了起来,带着几分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捂着嘴,鲜血猛然从他指缝流出,随后缓缓倒在案上喘息,苍白的唇瓣上沾着鲜血,带着几分触目惊心的艳。
他颤抖着手抬起,看着掌中暗红的血渍,无奈地笑了笑。
“确实教不了多久了……”
某处院落,古琴如流云泻玉般的响起,随后浩荡悠扬的曲调缓缓展开,犹如深谷幽山之音,清澈明净,音韵如泉。
墙内,女子一身浅色衣裙,身姿清冷,闭着眼睛弹琴,滢白的指尖拨着琴弦,一曲接着一曲,好似将自己彻底融入到了韵曲之中。
墙外,叶昭榆与叶问荆静静靠在墙上,听着她的琴声,眼眶微红,紧抿着唇,谁也未曾说话。
直到落日欲沉西楼,叶昭榆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递给身旁的人,轻声开口。
“扮成表哥的样子,别露破绽,将琴谱带给柳姑娘,让她安心。”
她们明日便要离开盛京,今日前来了此最后一事。
听表哥的暗卫说,柳姑娘双目失神,除了声音,无法辨认面貌。
所以表哥才让他们代替他去与她告别,让她觉得他尚在人世,只是要去远方逍遥肆意,让她不必为他忧心。
叶问荆接过琴谱,看了一眼手中折扇,随后压下不断翻涌的心绪,“刷”的一下打开扇子,足尖一点,跨上高墙。
这一动静瞬间被院中之人捕捉,柳清瞳拨动琴弦的手一顿。
愣了良久,随后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来,抬眸望向墙头,音色清冷。
“一别许久,还以为公子不再回来。”
听到这话,叶问荆眸光波动不已,看着院中的女子,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清冷中又带着几分难得的洒脱,难怪萧四会动心。
他抿了抿唇,调整声线,摇着扇子轻笑一声,学着萧四的语气开口。
“怎会,姑娘这里乃不可多得的温柔乡,本公子怎舍得?”
柳清瞳抿唇笑了一下,随后缓缓起身,抬脚便往屋内走去。
“下来吧,不然温的酒该凉了。”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陡然传来一阵“啪嗒”声,墙下累的坛子瞬间被人踩塌。
随后又听一道破空声,一人旋身而起,又稳稳落在地上,不断摇着扇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哈哈,这坛子不太经踩。”
她脚步猛然一顿,背对着他站在原地,周围风声忽急,一下一下吹着她的裙摆。
她长睫颤了又颤,随后抬脚朝着屋内走去,片刻之后端着温好的酒出来。
“温酒已凉,宜少饮。”
“有酒就不错了,还管它是凉是热!”
叶问荆抬手接过酒,随后将手中的琴谱递给她,眸光复杂,带着笑意开口。
“天下最全的琴谱我为姑娘寻来了,姑娘今后便能弹遍天下韵曲!”
柳清瞳抬手接过琴谱,铺开长卷,指尖摸着竹卷上的凸痕,一寸一寸的摸着,闭着眼睛笑了起来。
“好美的曲子。”
叶问荆眼眶一下红了,看着那卷被萧四一笔一笔刻下的琴谱,压着泪意开口。
“是,很美。”
他的爱意太美,也太隐晦。
他猛然拿起手中的酒仰头喝了起来,待饮完后,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拿着腰间折扇打开,悠悠开口。
“我与朋友约好,要一起出去闯荡,誓要干出一番大事来,此去山高水长,可能不再回来,还望姑娘勿要挂念。”
柳清瞳指尖一缩,长睫轻颤,喃喃开口。
“不再回来?”
“不再回来。”
院中冷风不断吹着两人衣摆,凉意瞬间翻涌成殇,谁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之后,柳清瞳抱着琴谱点了点头。
“好。”
墙外,叶昭榆仰头靠在墙上,指尖抠着墙皮,看着阴云密布的天幕,双眼空茫。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天下最全的琴谱,是他一笔一笔刻下的情谱。
身不由己,怕误人终生,于是未敢宣之于口。
想排除万难,给她万全的爱,可一诀别,便是死别。
此种相思,最是无解。
她苦笑一声,表哥啊表哥,何时动的心我们竟不曾知晓,如今我们刚知,你已相思入骨。
深爱藏在了最深处,未经排除万险,谁都不能触碰,连他自己,也不能。
“啪”的一下,叶问荆蓦然从墙内跃出,她敛了所有心绪,抬头看了一眼眼眶泛红的人,咧嘴笑了一下。
“走吧。”
自此,盛京不再有她的牵挂,这座承载了她半生悲欢的城池终将退于人海。
注: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徐再思·《蟾宫曲·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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