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时,卿云牧匆匆来,又匆匆地走了。
惠贵妃坐在殿中,沉默了许久,直到素娥走进门:“娘娘,婢子伺候您安歇吧。”
“你说,皇后敢杀陛下吗?”
“——”素娥吓得心惊胆战,她猛地跪在地上,“娘娘,您说什么?”
如果卿云牧手里真有实证,他不必来找她,他该立刻去找范含章,然后携六部之力,质问赵世尧。
可他却深夜来到永福宫,说明卿云牧所谓的线索,不值一提。
然,线索许为假,赵家弑君的心,却可能是真。
“去把碧玉喊来。”
“是。”
不久,衣衫略显凌乱的碧玉走进永福宫。
“婢子拜见贵妃娘娘。”
碧玉原是鸾凤殿的一等婢子,因得罪安乐县主,被皇后罚去掖庭,若不是她出手搭救,她已经死在掖庭。
后来皇后想起她,才将她召回鸾凤殿,但从此,碧玉是她的耳目。
“今日鸾凤殿,可曾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回贵妃娘娘,没有。”
“当真没有吗?”
碧玉摇摇头,正要再说一次没有,却忽然想起一桩事:“回贵妃娘娘,倒是发生了一桩事。”
“哦?”
“早间时分,安乐县主还在大明宫内,跟随皇后娘娘侍奉陛下。
可不到午时,县主就被皇后娘娘赶回鸾凤殿,且皇后娘娘还安排了数十人守在偏殿外,不允县主跨出偏殿一步。”
惠贵妃猛地站起身。
皇后不满安乐县主许久,然,因为安乐县主是安国公
之女,她再是不满,也得为了大局哄着。
她为何不哄了?
惠贵妃的心,忽然变得异乎寻常的急切。
云礼往明州赈灾,听闻是一切顺利,这几日朝臣没少夸赞他,待陛下醒来,定是要重重奖赏他。
更重要地是,陛下身子本就不妥,此番又中剧毒,便能无碍,朝臣也会催促他尽快册立太子。
而如今,陛下的诸多皇子里,还有谁比云礼更合宜被册立为太子?
没有了。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碧玉,你即刻回去鸾凤殿,然后想法子探一探安乐县主,问问她,皇后为何要拘着她?”
“娘娘,非婢子不肯去,只县主未必肯告诉婢子实话。”
“肯不肯,试过才知道。”
“是。”
碧玉提着更灯,拎着一个食盒,急急赶回鸾凤殿。
离偏殿十丈远,她被人拦下。
“何人?”
“是我。”
“碧玉姑姑大晚上来偏殿做甚?”
“奉皇后娘娘凤命,来给县主送吃食。”
“这个点?”
碧玉扬眉,眼神里尽是不耐烦:“若非娘娘有命,我何至于大晚上不睡觉,跑来伺候一个典赞?”
拦路的宫婢笑着错开身:“辛苦姑姑。”
未几,碧玉叩门,三声后,流萤披着单衣,打开殿门。
“碧玉姑姑?”
“奉娘娘之命,来给县主送吃的。”
说罢,碧玉提着食盒径自拐进里间,卧榻上,清妧已闻声而起。
“婢子给县主请安。”
“何事?”
碧玉不说话,把食盒放在卧榻旁的小
几,然后打开。
清妧低眉,见食盒里放着一叠枣泥莲心糕。
她记得上次被惠贵妃请去永福宫,她说未出阁前,曾和她的生母一道,在六月天做枣泥莲心糕。
“贵妃让你来的?”
“回县主,贵妃让婢子来问县主,皇后娘娘为何要关着您?”
清妧敛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答,又该怎么答,却见浓雨立在屏风一侧,无声地朝她点了点头。
“七殿下说,不日将封我为后。”
“——”
不出一刻钟,碧玉奔进永福宫,将清妧的回答,一字不落地告诉惠贵妃。
“素娥,去给各宫送个信,就说本宫突发噩梦,醒来后十分担心陛下龙体,要去大明宫探望陛下,如果有人想和本宫同去,便在半个时辰内,赶到永福宫。”
须臾,永福宫的婢子,倾巢而出。
素娥看着四散的更灯,忧心忡忡地问:“娘娘,这个点,真会有人来吗?”
“会。”
后宫女人的命运,自来系于皇帝一人,若皇帝驾崩,那活着的后妃,除却新帝之母,能被封为太后,旁的妃子,只有两条路。
无子嗣者,为帝殉葬,
有子嗣者,再好也是在一座堪比冷宫的偏殿里,等死。
所以,比她着急皇帝生死的人,大有人在。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永福宫的回廊下,就立着上百个神色惶惶的宫妃。
“贵妃娘娘,是陛下不好了吗?”
惠贵妃抬袖抹眼角:“本宫发梦,梦中陛下立在悬崖上,一遍
遍地命本宫去救他,本宫担心梦境成真,无论如何要去大明宫看一看。”
“贵妃娘娘,妾身同您一道去。”
“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大明宫去。
今夜的大明宫寝宫,皇后亦是一夜无眠,她撑着下巴,靠在坐榻闭目养神,卿云澜立在屏风一侧,目光定定地看着龙榻。
“阿娘,您说父皇能醒得过来吗?”
皇后猛地睁开眼。
“阿娘,要是父皇能醒,儿子能被立为太子吗?”
黄昏时分,范含章来过寝宫,他来,是来提醒她,朝臣们已经听闻云澜在帝榻前行荒唐事,若云澜不知悔改,朝臣或要请别的皇子为帝侍疾。
可就算云澜知收敛,待皇帝病愈,御史还是会参劾云澜,届时,云澜莫说侍疾有功,说不得还要被治罪。
“阿娘,舅舅的提议,您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卿云澜回身,走到皇后跟前:“阿娘,事到如今,您何必和儿子装糊涂?父皇之心,早已偏向卿云礼。
等父皇醒来,百官定会求父皇速速册立太子,阿娘以为,父皇会册立谁?”
“……”
“是卿云礼。”
“云澜,陛下会立谁,为未可知,你不必急于自乱阵脚。”
“阿娘,难道不是吗?”卿云澜扬声,情绪渐失控,“等卿云礼从明州回来,对朝,他赈灾有功,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对野,他心怀百姓,为清平治世锄奸惩恶,父皇不立他,难道还能立我吗?!”
“
云澜,休得胡言!”
“那儿子不言,只做!”
说罢,卿云澜转身,冲到卧榻前,伸手掐住皇帝脖子。
皇后吓得肝胆欲裂,她疾步冲到龙榻旁,一边扣住卿云澜的手腕,一边卡着嗓子颤问:“卿云澜,你疯了吗?”
正此时,窗外亮起一片灯火,惠贵妃立在高阶上,大声言道:“皇后娘娘,妾身等求见陛下——”
卿云澜瞬间松开手,和皇后一道,往窗外看去,就在他们回头的刹那,皇帝的指尖轻轻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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