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未亮,太子独坐在东宫,殿中漆黑,并未点灯。
他捧着一盏温茶,扭头问:“暗七还没来吗?”
“回殿下,还没。”
“呵……”
都说人走茶凉,茶还没冷,人却都没了。
一个小宫人急急冲进来:“殿下,傍晚,陛下下了一道敕旨,说娘娘无德,不配为后,然后把娘娘罚去——罚去冷宫了。”
茶盏骤然脱手,摔在高阶。
“哐当——”
阿娘被废,他,是不是也快了?
太子猛地站起,朝虚空怒吼:“暗七,你给孤滚出来,你再不来,休怪孤跑去大明宫告发你!”
话音将落,梁上翻下一个黑影。
“奴,叩见太子殿下。”
“孤还以为你死了!”
“请殿下息怒,奴之所以来得晚,是因为殿下吩咐的事不好查,所以奴多费了些时间。”
“你查到什么?”
暗七不言,目光扫过殿中其余人,太子拂袖:“全退下!”
不久,殿中只余太子和暗七。
“说。”
“回太子,吕蒙反水,在溱人和北夷使团大打出手时,趁乱砍伤崔离郎,离郎欲退,却落入沧州刺史之手。
而后,刺史命人绑上崔离郎,一路送往陵阳,半道,撞上去救人的公羊先生,双方大战,公羊先生不敌,亦被缚。”
太子暴躁大喊:“那沧州刺史想做什么?!”
“回殿下,沧州刺史是崔家门生,奴查到公羊先生和崔离郎行踪时,他们已被交到三殿下手里。”
太子怔住,过了好一
会儿才问:“父皇是不是命云礼查驿站突袭案?”
“是。”
“呵——呵呵呵……”太子直起身,在空荡荡的大殿里仰天长笑,他笑得十分张狂,笑着笑着,眼角落下两行泪。
如果公羊植和崔郁离落在卿云礼手上,那父皇必定很快会知道,是他勾结吕蒙,撺掇云澜,截杀北夷使臣。
他不止会被废,还会被处死吧?
不,他不会死,他是太子,是未来溱帝,是真龙天子,他怎么可能会死?!
卿云牧眼神一沉,冷冷道:“暗七,你立刻去龙山,杀了云澜,然后把截杀使臣的事嫁祸给他。”
“殿下,奴去过龙山了。”
“你杀了云澜?”
“回殿下,七殿下不在龙山。”
“什么?!”
“公羊先生带人杀上龙山,未能一举击杀七殿下,反而惊动了督建皇陵的小吏,小吏救下七殿下后,将此事禀告了刑部,如今,七殿下人在三皇子府。”
云澜人在云礼手中,他还怎么把截杀一事嫁祸给他?!
太子之心,惶惶到无以复加,他提着袖子,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大殿来回踱步,他一边走,一边绝望地低哼:
“难道天要亡孤?难道孤必死无疑?”
许久,暗七抬眸:“殿下,还有一个法子。”
“是什么?”
“殿下知道。”
“……”
是,他知道。
从他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动用这个法子的准备,但,事到临头,他却觉得有些害怕。
“
殿下,陛下承诺皓月公主,将在后日的接风宴上,还北夷使团被突袭的真相,届时,只要三殿下说出真相,殿下不止做不成太子,只怕还会被……赐死。”
“……”
太子不言,难耐的静默中,他竭力勾起嘴角:“父皇仁慈,孤是他亲子,他不会杀孤的。”
云澜谋逆,父皇都没杀他,说不定,父皇也不会杀他。
“敢问殿下,若殿下截杀北夷使团的事败露,陛下不杀殿下,拿什么来平北夷人的怒火?
北夷人怒火不消,怎么肯和大溱结盟?若大溱和北夷不能结盟,那陛下又怎么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
难道殿下自信,在陛下心里,您的命,能重于天下霸业?”
暗七之问,字字珠玑,莫说他能比天下,便是和云澜作比,都不行。
云澜是父皇最疼宠的儿子,不像他,自始自终都是颗可有可无的弃子,若杀他能唤天下,父皇绝不会有片刻的犹豫。
太子敛眉,伸手拢了拢两鬓的乱发,等他再次抬起头,他脸上的慌乱、焦灼消失地一干二净。
他转身,缓缓走回高处,然后从太子宝座下取出一个小木盒。
“交给天师。”
暗七没有伸手,却道:“殿下,天师炼制的丹药在被送去大明宫前,都要送太医疗看过,殿下的药,不能交给天师。”
“那你去。”
暗七抬眸,略略勾起唇角:“殿下,这么重要的事,殿下确定要交给旁人去做吗?”
“……
”
伸出去的手,抖了两下。
崔郁离带人去截杀北夷使团,却落入沧州刺史手中,公羊植说去杀人灭口,人没死,他自己却被抓了。
“孤出不去。”
“殿下,您忘了吗?陛下说过,只要您想明白了,差人去说一声,陛下会召见您的。”
“孤……知道了。”
天色大亮,皇帝结束早朝,走在因冬日而显得异常萧瑟的宫道时,忽然转头对王忠道:“去后宫看看吧。”
“是。”
皇帝许久不进后宫,再进去,竟有一种恍然如昨的感觉。
不知不觉,他走到鸾凤殿前,想起皇后才被废,又转了个身,走向永福宫。
远远地,他听见惠贵妃乐得“咯咯”直笑,走到门口一看,见惠贵妃和卿云礼对面而坐,正在品茶。
“何事这般开心?”
惠贵妃和卿云礼慌忙下榻,向皇帝见礼:
“臣妾(儿臣)拜见陛下。”
“免礼。”
几案上烫着一壶小酒,酒香正四溢。
“你们还没告诉朕,为何这般高兴?”
惠贵妃屈身:“回陛下,妾身不是高兴,而是云礼求妾身一件事,妾身不想答应,便说若他能逗笑妾身,妾身或能答应,于是,云礼说了好一通笑话。”
皇帝看卿云礼:“你求贵妃什么?”
卿云礼急忙叩首:“回父皇,香娘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儿臣想求母妃答应,让妧娘去看看香娘。”
若卿云礼是前日开口,皇帝不会应,但他才梦见云澜,正是心软的时候,
于是,他说:“你母妃不应,朕应了。”
卿云礼大喜:“谢父皇。”
“去吧。”
卿云礼一走,皇帝略勾起嘴角:“贵妃,陪朕喝一杯吧。”
“是。”
惠贵妃走到几案前,拎起酒壶,一宫人行到廊下:“陛下,太子殿下说,他想明白了,求陛下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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