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行走于人间,最令人他们傲然群雄地,是那不同于寻常人,堪为天下人表率的雅正举止。
然,此刻栽在地上的清河崔家家主崔玉坤,莫说雅正,一身的污秽甚不如市井小摊上的卖鱼郎。
此等情致,令朝臣倍觉触目惊心。
他们觉得崔玉坤可怜,但可怜的同时,又产生一种莫名的危机,可令人郁猝地是,他们竟不知道令崔玉坤狼狈至此的人是萧大皇子,还是似看戏一般,高高挂起的二殿下?
“星回,你踢重了。”
星回急忙跪下:“殿下恕罪。”
“本殿从来不恕人罪,罪便是罪,永远不配被宽恕。回去后,自去领罚。”
“是。”
闻言,本就晦涩难言的朝臣惊到忘了呼吸,他们看着笑意不减的卿流景,纷纷觉得这笑,一如催命阎罗脸上的笑!
朝臣心瑟瑟时,安行洲沉下脸,毫不畏惧地直言:“二殿下,你的身边人救了你,你怎能不赏反罚?”
卿流景立刻口吻一改,笑嘻嘻道:“国公爷说该赏,那本殿肯定是要赏的!星回,回去后,去账房领一千银。”
“……”
安行洲,星回的目光双双转为复杂。
星回复杂地是,他跟在殿下身边十来年,哪怕差点身死,也没得到一两银子的赏赐,结果安国公一开口,他立时得了一千银,这也太……令人惆怅了……
而安行洲的复杂,不如星回百味杂陈,他只是觉得谄媚的卿流景恁得惹人烦!
安行洲登时把锐利的目光投向韩杜衡:
“究竟是本帅勾结北夷人,还是谁勾结北夷人,韩尚书,你不趁着人证还活着赶紧审一审,难道还想等到死无对证吗?”
韩杜衡急瞥向吐血不止的萧朝和,他心道,幸亏当初自己在慕香堂对二殿下还算恭敬,否则怕是要落得崔玉坤这等下场。
“萧大皇子,是谁勾结了北夷人?”
“啊呸——”萧朝和啐出一口血,不屑地冷笑,“要杀就杀,想让本皇子说实话,绝无可能!”
韩杜衡眉毛一竖,毫不客气道:“萧大皇子,你若不实话实话,休怪下官送你去刑部受大刑!”
“呵。”萧朝和笑容越冷,“韩尚书不妨试试,看到底是你刑部的手段厉害,还是本皇子更厉害!”
“……”
韩杜衡当然不可能对萧朝和用刑,他这么说,只是想吓吓萧大皇子,好炸出实话,却不想萧大皇子胆色不小。
无计可施的韩杜衡想了想,朝卿流景拱手:“二殿下,劳您劝劝萧大皇子?”
卿流景勾唇:“萧大皇子,如果你肯实话实话,本殿送你去北夷,你说不肯,本殿送你回韩国。”
“……”
去北夷,萧朝和是座上宾,回韩国,他是死无葬身之地!
萧朝和咬牙:“卿流景,你最好有本事不会落在本皇子手里,否则,本皇子定叫你生不如死!”
“少做白日梦。”
“你——”萧朝和差点被气得咬碎后槽牙,未免被气死,他转头,对韩杜衡言,“勾结北夷的是溱三皇子,卿云礼。”
“——”
大明宫陷入死寂。
朝臣们半僵着脖子,慢慢抬起头,看向站在高处的卿云礼。
世人皆知,三殿下是难得的谦谦君子,他虽贵为皇子,但从不以权欺人,旁的皇子明争暗斗时,他只想游历天下,做个逍遥散人。
过去,皇帝、朝臣,无一人觉得卿云礼会走进政局的最中心,直到七殿下谋逆被罚,太子不堪大用将废。
皇帝、朝臣们渐渐意识到,或许只有三殿下才能撑起溱国的未来,而苦白之乱时,三殿下临危不乱,佐证了这一点!
可——
勾结北夷人?害溱国三军统帅被俘?累得三万铁蹄军差点被屠尽?置苦白满城百姓于北夷人的杀刀下?
三殿下之举比之难当大任的太子,比之胆敢弑君的七殿下,叫人难以接受一百倍!
朝臣的眼底不免露出了厌弃,而瞥见这一点的卿云礼,反而勾起嘴角。
他从来不是碰上事就不知所措的无用之辈,卿流景想凭一个萧朝和,就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境,也太想当然了!
“萧大皇子,你说本殿勾结北夷人,且不说你的证据在哪里,本殿首先想问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韩国礼法和溱国一般,若要定人罪,动机,人证,物证,三者缺一不可,你说本殿勾结北夷人,那本殿所图为何?”
萧朝和不知卿云礼其问何意,但朝臣们却听懂了。
三殿下和北夷勾结,无非是为了坐上至高处的龙椅,可这张椅子,对现如今的卿云礼而言,不必刻意谋求,已近在咫尺。
韩杜衡正色:“萧大皇子,请务必回答。”
“本皇子怎么知道?!”
此时,崔玉坤在王怀瑾的搀扶下,终于爬起来,他愤怒地质问萧朝和:“萧大皇子不知道三殿下为何勾结北夷,却说三殿下勾结北夷,何其荒唐!”
“哪里荒唐了?!溱三皇子本来就和北夷有勾结!”
“一派胡言!”崔玉坤面目更冷,“韩尚书,萧大皇子根本是在胡说,你难道要由着他在殿上胡说吗?”
“……”
韩杜衡再次语塞。
若寻不出三殿下勾结北夷的理由,那萧朝和的指控便难以取信。
韩杜衡不得不再次瞥向卿流景:“二殿下,您说呢?”
“大溱刑典写明,刑官问案,须动机、人证、物证,但刑典何时写过,人证诉供词时,也需说明人犯动机?
若有,韩尚书尽管把萧大皇子拖下去。”
韩杜衡立刻挺直腰背,准备说话,然,不等他开口,谢容时先开口了:
“崔尚书,你是没读过溱律吗?萧大皇子一个人证,何须知道三殿下为何勾结北夷?
若非要他知道,那天下九成以上的冤案都不能大白!崔尚书为护三殿下,倒是连读过的圣贤书都抛下了。”
崔玉坤扭头:“谢容时,干你何事?!”
“呵……”
谢容时笑了。
经过范家一事,陈郡谢家的名声一落千丈,这也就罢了,崔家趁此机会,带着王家,明里暗里打压谢家。
如今风水轮流转,谢家焉能不报仇?!
“崔尚书何必生气,你若气狠了,下官不免认为萧大皇子说得是真话,所以尚书大人才恼羞成怒。”
这话一出,崔玉坤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了,他一把甩开搀扶自己的王怀瑾,冲上去揪住谢容时的衣领。
“谢容时,你欠打!”
片刻,溱国两大最顶流世家的家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学那市井的小民般,扭打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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