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将尽,安乐房卧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清妧抱着微冷的手炉,靠在坐塌,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飞雪。
卢嬷嬷轻劝:“郡主,该就寝了。”
“命人备车。”
“……”卢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意欲再问一次,却看到清妧眼底流淌的坚定不移,“郡主,到底怎么了?”
“莫问。”
“……婢子去备车。”
“动作小些,休叫阿爹察觉。”
“是。”
三更天,清妧悄然走出后门,坐着马车,驶上陵阳大街。
窗外的寂冷,冷衬得清妧的心跳如雷响,她头一次觉得,陵阳大街是这样的长,长得好像走不完。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了这如死寂一般的夜色,伸手推开车窗,风声鹤唳中,一支长箭破空而来!
“郡主,小心——”浓雨一边破声嘶吼,一边抽出腰间短刃,劈向那一支迅疾而来的长箭,“当——”
箭被砍中,却未落地。
箭头在半空微斜,一头扎穿车轱辘。
长箭之厉,欲置清妧于死地!
一息后,黑暗中射来更多支长箭,每一支都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凛冽杀意,浓雨、浅雨飞身,立在车厢左右两面,拔刀抵挡。
微雨猛地甩上车窗,然后立在车头。
“郡主,请一定不要下车!”
车窗一关,清妧除却冰冷的四壁,什么都看不见,耳边,烈烈西风中,刀箭的铿锵声此起彼伏。
不久,她听见浓雨发出一声闷哼。
“浓雨,你没事吧?”
“婢子没事,请郡主不要下车!”
刀箭相撞声再起,且越来越急,凛冽的寒风中,那一声又一声的痛楚闷哼一次又一次刺痛清妧心神。
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她在明,敌人在暗,微雨、浅雨、浓雨再强,不过三人。
再干等下去,她们会死,她也会!
清妧拔出鞋靴里的短刃,拉开车门,跳下马车。
大雪中,微雨左肩,浅雨前腿,浓雨右臂各中一箭,除此,她们身上有多处被长箭割开的伤口。
微雨见她下了车,急吼:“郡主,请您上车!”
“避下去,是死。”
“……”微雨沉默一息,夹着哭腔告罪,“是婢子们无能。”
清妧摇摇头,随即朝暗处抬眸:
“本郡主一介女流,尚且敢正面迎敌,尔等七尺男儿,难道只敢学那阴沟里的老鼠,卑劣地暗杀吗?!”
“……”
静默。
就在清妧以为暗杀略歇,离弦声骤然撕裂夜色,一支长箭从正前方,朝她射来!
长箭之猛,竟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火光,微雨、浅雨、浓雨纷纷露出骇然,她们提刀,欲来砍厉剑。
然,她们身负重伤,身法快不过长箭。
一眨眼的功夫,长箭逼到清妧眼前,她横起短刃,准备接箭,正此时,天空掠过一道更快的黑影。
黑影抬脚,踢中长箭。
箭头从清远耳际擦过,没入黑暗,须臾,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而后,夜色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杀声大起。
禁卫军统领南宫文轩提着长剑,飞奔到她面前:“末将来迟,请郡主恕罪。”
“是谁要杀我?”
“新帝。”
也就是说,钦天监送来的那张帖子是新帝做得鱼饵,为得是引她走出安府,好杀了她?
“芳君没病?”
南宫文轩埋首。
帖子是诱饵,但诱饵是真。
清妧低眉,瞥了一眼被乱箭射得不像话的车轱辘,抬头对南宫文轩道:“立刻送我去逍遥居。”
“是。”
未几,清妧骑快马,在南宫文轩的护卫下,直奔逍遥居。
马儿跑得极快,风声震得她耳鼓生疼,可风声之中,另有一些诡谲的声音忽隐忽现,就像——
“今夜的陵阳似是极不太平?”
“不瞒郡主,王爷身子有恙的消息一经走漏,世家权贵纷纷闻风而动,几只老鼠更是趁乱挑起纷争。”
“前朝余党?”
“郡主英明。”
北夷使团在沧州遭遇前朝余党突袭,先帝为平使团之怒,命都城军全力围剿,直至将其灭尽。
此令一经颁布,陵阳城内发生了一场大清洗,无论是有谋逆心的前朝余党,还是想要安享太平的前朝余党,皆被抓进大牢。
短短半月,东西两市的菜市口前,被当众斩杀的余党超过六百人!
“没人劝过芳君吗?”
再杀下去,余党会不会被灭尽,她不知道,但陵阳城内的人心惶惶势必越演越烈,直至崩溃。
南宫文轩苦笑:“倒是有人劝过王爷,可郡主最知道,凡王爷决意要做的事,谁说不都没有用。”
说话间,他们到了逍遥居,恨西风的暗卫听见动静,提刀杀到影壁前:“不管来者何人,速速退去,否则,杀无赦!”
“也包括本郡主吗?”
暗卫急忙收刀:“郡主,您怎么来了?”
院中,隐有杀声传出。
清妧当即蹙眉:“有人偷袭?”
“是。”
清妧双腿怒夹马腹,纵马越过宅门、垂花门,待她冲进山池,刚好目睹习凛把刀横上一个黑衣人的脖颈。
“谁派你来的?”
“……”
黑衣人撇开头,一派视死如归的模样,习凛横眉,扬刀欲斩杀黑衣人,见此,清妧急吼:“刀下留人——”
黑衣人扭头,惊呼:“郡主?”
习凛闻言,以刀尖挑开黑衣人的面巾。
面巾坠落的瞬间,黑衣人急忙伸手遮脸颊,清妧不由地失笑:“安十一,不必挡了,我知道是你。”
“……”安十一伏首,“奴,拜见郡主。”
习凛满脸莫名:“郡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国公为何要杀王爷?”
“阿爹没有要杀芳君,阿爹只是想弄清楚,芳君病没病?”
“……”
习凛的沉默,给了清妧回答。
“我去看他。”
习凛飞快错身,拦在马前:“郡主,王爷不想郡主知道,还请——”
“让开。”
“奴——”
“习凛,别让本郡主说第二次。”
“……是。”
清妧勒紧马绳,再次纵马向正房。
须臾,她冲过院门。
鹅毛大雪下,崔郁离沉默地跪着,他的青丝、肩膀、衣衫,落满厚厚一层雪。
“崔离郎,你在做什么?”
崔郁离缓缓抬起冻僵的脸,似哭非哭地低言:“下官以下犯上,冲撞王爷,害王爷病重,下官死罪。”
说罢,他扑进雪地,朝着正房的方向,重重一叩首,这一头叩下去,他没能再抬起,竟是昏了过去。
“南宫将军,快救崔离郎。”
说罢,清妧抬步,走上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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