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上,茶水烧开,撞得壶盖“咕咕”响。
卿流景伸手,取下水壶,不紧不慢地把石桌上的三盏茶一一添满。
“岳父,先喝杯热茶,暖暖身。”
“不喝!”安行洲沉下脸,“逍遥王,溱国这场乱事之所以走到退无可退的境地,是你一手谋划!
如今,万事具备,只等你走出逍遥居,那些朝臣便会立刻拥你登上九五至尊位,成为大溱新帝。
可你倒好,龟缩在家中,竟是一派什么都不想管的姿态?你是真不想管,还是装作不想管?”
他怎可能真不想管?
只有些事,该走的章程不能少。
“岳父,非小婿不想管,只皇伯父将将驾崩,小婿若这会儿就出面管上,传扬出去,到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安行洲怒气更盛,“先帝弑兄夺位,卿云礼通敌卖国,他们哪有资格做皇帝?
你如今登位,顺理成章,若有人敢说句不好,不必你出手,我替你收拾了!”
“多谢岳父。”
“咳——”安行洲拢袖轻咳,“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溱国。”
“岳父之心,小婿明白,只小婿之愿,是为父鸣冤,如今,真相大白,恶人伏法,小婿余愿足矣。”
说罢,卿流景端起茶盏,再请安行洲:“岳父,再不喝,茶要冷了。”
安行洲哪里还喝得下茶?
他怒而拂袖,长袖卷着内力,把卿流景端在手里的那盏茶弹飞,茶盏撞上水榭石柱,碎成几片,热茶顺着石柱蜿蜒而下。
窝在清妧怀里的小狐狸惊得弓起后背,愤怒地朝安行洲呲牙咧嘴,见此,安行洲之怒再也掩不住:
“既逍遥王无意皇位,恕本帅打搅!”
安行洲掉头就走,走了两步,见清妧没有跟上,气得回头怒吼:“阿妧,你还留着作甚?快跟为父回家!”
“阿爹,芳君他——”
“你要护着他?!”
“不是,我——”
“行,那你护着他,阿爹走。”
他的阿妧,说什么自此以后,他和卿流景一般重要,全是哄他的谎话,从此以后,对阿妧来说,卿流景之重远胜于他!
眼看阿爹携盛怒而走,清妧真真是又生气,又无奈,她怒问卿流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卿流景可怜巴巴地回:“我哪有不好好说?”
“你明明想做皇帝,却非说不想当,无非是不想落人口舌,这话你若能直言,阿爹难道不能体谅?”
“我以为岳父会懂。”
历来,皇位的更迭但有差池,新帝未免落人口舌,惯爱在登基之前,行一套三请三辞的旧俗,安行洲是老臣,不该不懂。
“阿爹是武将,不是那一肚子坏水的文臣!”
“好,是我太坏。”
说着,卿流景抿唇,一双狐狸眼可怜地眨巴眨巴,怀里,被吓到小狐狸有样学样,伸出舌头添她手背。
一人一兽连番讨好,饶是清妧再气,也是气不起来了。
“罢了。”清妧长叹,“我去劝阿爹。”
“不必。”卿流景勾住清妧衣袖,“只要岳父冲出门,群臣必会拦下他,岳父想不透的事,群臣不会不懂。”
“老狐狸!”
“是俊狐狸~”
“……”
清妧瞪着眼前眉眼弯弯的人,又好气又好笑。
陵阳不少俊俏郎君,她自小见惯地都是顾浥尘这样皮相万里挑一的,是以从来不觉得芳君生得有多好。
然,真细瞧他,便会发现,他生得不差,先前因为过于消瘦,故而眉目不显,如今一日更比一日丰盈,模样也就一日更比一日俊俏。
她忽而就撇开了脸。
上一世,她曾为顾浥尘的皮相所迷,但重回一世,她方才明白,所谓良人,不必生得艳丽,若过于艳丽,难保不会招蜂引蝶。
且过不了几日,他将是溱国的皇帝,到时候,即便他肯守着对她一心一意的承诺,百官难到能由着他守下去?
人生漫漫,守一时易,守一世难。
清妧端起茶盏,杯中水冷,她正要抿入唇齿,凌空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水冷伤胃,换一盏。”
话音未落,指尖冷茶换热茶。
“说一千道一万,誓言再狠,终是虚妄,是以,我不想多说,我心如何,要不了多久,阿妧自会明白的。”
要不了多久?
清妧眉目陡变。
她飞快伸出手,指尖搭上卿流景脉搏,脉象平和,稳中有力。
但她不肯放心,搭了又搭,见其脉象的确稳健如常人,才堪堪松开手。
这一年,她无事便研读医书,医理、脉象、针灸、药方,各有钻研,但自从知道芳君身中八苦长恨花,她大半的精力放在了药和毒。
前几日,父亲送来阿娘遗物,她在里面翻出一本《百草集》,上面竟谈及了八苦长恨花。
阿娘留下批注,说长恨花之毒十分罕见,天下医者闻其名者寡,见其真容者几乎无,但有幸听过其名的,都不约而同地留下过同一句话:
“八苦长恨花,非人间能解。”
所谓的非人间能解,当然不是说解药在天上,而是说,其毒狠辣,无法被解。
“如今,我的身子是不是极好?”
“是不错。”
以他原本的底子,能在短短数月间调养到现在的境况,已是相当不错。
卿流景勾唇,笑意浓郁:“明年要和阿妧大婚,若不能把身子养得好些,我怕洞房花烛夜,不能和阿妧尽心。”
“……”
她就不该为这厮瞎操心!
清妧丢开杯盏,起身欲走,卿流景连忙勾住她的手,如同一市井浪子般,举止轻浮地问:“小娘子害羞了?”
“没有!”
“我也觉得不该害羞,毕竟人伦乃是正经事。”
“你——”
清妧被这话逗得满脸通红,红到差点滴出血来,极度的羞恼让她恨不能叫她封住卿流景的哑穴。
“你闭嘴!”
然,卿流景不仅不闭嘴,反倒促狭道:“害羞的阿妧,真真叫我心动难挨,恨不能一口吞入腹中。”
清妧之羞恼直冲天灵盖,她正要拂袖而去,逍遥居外,传出刑部尚书韩杜衡撕心裂肺的吼声:
“王爷,如今,溱国正处于危难之际,在外,韩夷战事不消,在内,诸多朝事难绝,若王爷再不担起统领溱国的重则,百姓和天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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