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呜……
冷风吹过狐狸山。
食堂的炊烟，已经被风吹散。
大殿里，一张张小石桌旁边，一道道火红色身影，正一边吃饭，一边吹牛！
“嘤嘤嘤，嗷嗷嘤嘤嗷嗷！”
是小鹏王，抓着一根薯条，比比划划，吹嘘鱼腿草引发的异象！
周遭的师兄弟们，一个个听得两眼放光！
有的还在吃薯条，有的已经捧着碗，在舔碗底剩下的番茄酱。
而食堂角落里，白墨在椅子上，摆个舒服的姿势，一边吃薯条，一边看这最新兑换回来的翡翠玉碑。
“流火帝君的往事么……”
【……世人都说我粗枝大叶，说我性格粗疏，不像一个丹师】
【他们说我炼丹不注重下料的剂量，不够仔细】
【他们说我的仙术大开大合，不够精细】
【他们说我做事简单粗暴，不够精明】
【但其实并非如此】
【如果他们有我的炼药功力深厚，他们也不必死扣那一点点下料剂量】
【如果他们有我的仙术刚猛无俦，他们也不必在乎那一点点仙气控制】
【如果他们有我的实力横压当世，他们也不必在乎那一点点行事斟酌】
【说到底，不是我不够细，是因为我足够强，我可以粗】
【若真论到心思细腻，我也绝对不输任何一人】
【我记得，曾经收过一个小徒弟】
【他是一个妥妥的笨蛋】
【用了足足三百年时间，才修炼到序列七】
【吃了我配的无数仙药，才突破到序列六】
【他帮我采购仙药，总是弄不明白账本】
【他帮我交涉势力，总是忘记重要事务】
【他陪我外出游历，总是猜不透我心思】
【岁月流逝，我还是当初那副模样】
【而他从三百年前的童子，变成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也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他从一个笨蛋小孩，变成了一个笨蛋老人】
【但我还是愿意用他】
【我有喉咙发干的老毛病，偶尔会需要喝水】
【一天里或许有一两次，一个月或许有十几次，我会突然想要喝水】
【而他总是能够在我喉咙发干的瞬间，为我递上一杯枇杷水】
【就为了这杯枇杷水，我愿意一直用他】
【我甚至愿意，拿出无穷无尽的药材，帮他修炼，帮他续命，让他能一直陪着我】
【可惜啊，天道总无情而人力有时尽，世间有相逢便亦有别离，我的笨徒弟，修为停滞不前，但时间却一年年过去，他的寿元，快要尽了……】
【我很不开心】
【可是，即便那时候我已经是序列二的王侯，也还是没办法停止他的老去】
哗啦啦啦啦……
白墨听见水声，下意识伸手，摸过来杯子，端起喝了一口。
入口冰冰凉凉，甜丝丝，带着一丢丢药草清香。
但最关键的是……竟然有气泡！
“嗯？
“这是……可乐？”
白墨看到杯子里，黑红色的透明液体，冒着小小气泡。
抬起头，却见是黑眼圈，得意洋洋，举着一只壶给师父看。
“嗷嗷嗷！”
这壶里，是狐狸山食堂自己炼制的可乐，纯草本，低热量，低糖，师父喝了心情好，狐狸喝了不掉毛！
白墨笑着摸摸徒弟的脑袋。
“很好。
“吃薯条就该配可乐。
“刚刚师父就想喝可乐呢。
“你送来的很及时，嘿嘿。”
白墨把黑眼圈抱到怀里，继续看帝君留下的经文。
【可是命运这件事情啊，真的谁都说不清楚】
【我的笨徒弟，竟然在一次发烧之后，突然开窍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那次发烧，休息了一天】
【康复之后回到我身边，再修炼仙术，突然灵光了许多，进境越来越快】
【甚至在我的教导之下，用短短三年，修炼出第一尊知识容器，成功续到了寿元】
【甚至在我的教导之下，用短短两年，修炼出第二尊知识容器，成功再续寿元！】
【哈哈哈哈哈，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而且，在修炼之余，他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变得更强】
【他帮我采购仙药，变得又快又全可靠及时】
【他帮我交涉势力，变得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他陪我外出游历，变得心思敏捷善解人意】
【他慢慢的有了大仙术师的风采】
【别人都说，他终于能配得上自己的师父，终于不再至于给我丢脸】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除了变好，也没有其他变化啊】
【甚至每次我喉咙发干，送来的枇杷茶，也还是如以往那般甘冽】
【直到后来某天，我突然发现不对】
【这枇杷茶，味道变纯了，变好了】
【但，少了一点点味道】
【记得那年我序列五，被仇家追杀，被仇家重伤】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孩子，也没有踏入仙道】
【我重伤濒死，一路逃亡，带着他，照顾我】
【我们来到山穷水尽处，我又饿又渴，血洇湿了衣袍，脸色变成蜡黄，喉咙处敌人留下的伤口弥散着煞气，阻止血肉愈合】
【他去帮我摘野枇杷吃】
【他没有水洗手，就用脏手帮我剥枇杷】
【他把剥成烂糊糊、脏兮兮的野枇杷喂到我嘴里，哭着说对不起我，说找不到更好的食物】
【我说这就是最好的，我就喜欢他手上的味道】
【从那以后，他给我所有的枇杷茶，都是他手剥的】
【可如今的枇杷茶，少了他手上的味道】
【那一夜，我没有睡着】
【我曾经以为，帝君以天地万物为刍狗，冷漠俯瞰人间，再没了眼泪和情感】
【但那一夜，我还是很难过】
【我站在窗前，看着太阳落下，看着星斗升起，又看着月亮落下，看到东方初白】
【我终于还是，把侍立在门外的他喊了进来】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修为进步之后，他已经不再垂垂老矣，他返老还童，变成中年人模样，脸上平整光滑了许多】
【可在我记忆里，还是他满脸皱纹和老人斑的样子】
【他笑着问我，有何吩咐】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用丹火禁锢了他的肉身和神魂，只是用神识检查他的脑海，检查他的三魂七魄！】
【我没有查出异常】
【其实我早就检查过了，这次和之前一样，我没有查出异常】
【他的魂魄，没有被替换，是原装的】
【他的脑海，没有被增删编辑，记忆是连续的，线性的，是原装的】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用丹火禁锢他的身体和神魂，我用手掌贴在他的额头】
【就这样禁锢他三天三夜，探查他三天三夜】
【又在脑海中搜寻了无数的古籍，搜寻了无数的知识】
【又一番思索，一番推演，一番验证】
【我总算弄明白了……】
【他从出生之时，魂魄就已经不对劲】
【他的魂魄，被人种下了种子】
【许多年来，他在成长，魂魄里的种子也在成长，发芽，开花】
【许多年来，他在长大，魂魄里的种子，也渐渐占据了他的灵魂】
【那一次发烧，就是种子发芽结果，将他的魂魄彻底占据】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是他了】
【换了一个人，替他来做帝君的徒弟】
【我再无顾忌，施展仙术，剖析他的魂魄，浏览他的记忆】
【看到这魂魄种子的来历】
【原来是远古时候，有王侯死而不甘，死而不僵，把自己的魂魄，变成一棵蒲公英，把自己的魂魄副本，写入一颗颗随风飘散的种子】
【这些种子种入婴儿的魂魄，随婴儿一起成长】
【若这婴儿从小到大，没有成道之机，普普通通，生老病死，那么直到死后，蒲公英会再次绽放，再次随风飘散无数颗魂魄种子】
【许多年来，许多婴儿，许多代人，便如此，一代代魂魄绽放蒲公英，一代代又被种入蒲公英的种子】
【而若这婴儿，有了成道的契机，蒲公英种子与婴儿共享生平，有所有的记忆，可以榨干宿主魂魄，取而代之，偷走人生，偷走成道之机】
【而那所谓蒲公英王侯，便可活出第二世！】
【唉……】
【即便我是帝君，这世间也有我不曾见过的丑陋仙术啊】
【我继续搜索这鸠占鹊巢的魂魄，我斩断了他一层层记忆，我挖到了他的最深处，我终于又一次见到我的徒弟】
【那是他浅浅的魂魄印记，即将被消磨殆尽】
【他还是我记忆中，那副垂垂老矣的模样，满脸皱纹，蜡黄皮肤带着老人斑】
【他的耳朵已经聋了，听不清我在喊他的名字】
【他的老眼昏花，眯缝着睁不开，不知是否看到我来送他】
【他的嘴里絮絮叨叨，吐字不清，来来回回，重复那一句】
【他的魂魄印记越来越淡，快要消失了】
【我很怕，我怕听不清他最后这句话】
【我静止了天地间所有的风，静止了鸟叫虫鸣】
【我用魂魄出窍，把耳朵贴到他嘴边，听他最后的声音】
【他的魂魄印记还是消散了】
【而我也终于听清】
【他说】
【肉身给你，魂魄给你，人生给伱，但不许伤害我师父】
嗯？
白墨摩梭着桌上的玉碑，看到这里，神情恍惚。
“这种情况，救不回来么？”
以他如今序列四的知识，以他对魂魄的理解……确实救不回来。
“唉……”
缩在白墨怀里，脑袋在白墨胸前乱拱的黑眼圈，突然察觉到师父情绪不对。
“嗷嗷嗷？”
它抬头看看师父，也立刻学师父的样子，满脸恍惚，盯住这翡翠玉碑！
【我彻查了蒲公英王侯的所有种子】
【我掐灭了他活出第二世的所有希望】
【我在天条中新增条款，生而活，死而灭，万物各得其所，死而不僵者，连坐九族】
【我创造出新的仙术，专治各种死而不僵】
【从此之后，从我流火帝君之后，世间仙人，应死尽死，寿元尽者，不得弥留！】
帝君轻描淡写几行字。
白墨也想象不出，当年的仙朝，究竟引发了多大的动荡。
【剿灭之余，我也感到奇怪】
【这蒲公英王侯，凭什么神魂如此之强？】
【一代代分裂，一代代轮回，还能保住道心不灭，又是凭借什么呢？】
【胎中之谜，岁月消磨，江山更迭，人世沧桑……所有这些，都会改变人的魂魄，改变人的道心】
【而他，为何道心不灭？】
【一番研究后，我发现此人也是绝世天骄】
【不成帝君，只是因为不得天命，其才学恐怕不在我之下】
【他竟是用自己的仙术，护住了道心，给道心穿上铠甲，加上屏障】
【一世世轮回，一世世分裂，他的记忆或许淡去，他的仙术或许忘记，唯独他的道心，千载不绝，万载不灭】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这保护道心的仙术，非常了不起】
【我研究了这道仙术】
【我又在九国范围内，搜寻出许许多多的死而不僵者】
【仙道漫漫，常有寿元耗尽者，又满腹不甘心，死而不僵，妄图活出第二世】
【他们有些能保住道心，有些也已经在岁月里迷失】
【在岁月里迷失的废物，我只管宰了】
【而保持住道心的妖怪，我都抓来研究】
【他们中的一些，天赋非常恐怖，只是不得天命，才成不了帝】
【他们保住道心的仙术，我都拿来研究透彻，拿来思索明白，拿来融会贯通】
【甚至，我叩问自己的道心，它是否能够坚定不移？】
【我又应该要如何去保护它？】
【最终，集百家之长，融我所思所学，我终于创造出这招秘技】
【赤愿心】
【以丹火构筑屏障，守护道心】
【人死则屏障碎，道心散】
【人不死则屏障不破，道心不移】
【修炼方法，我便记在这里】
【至于这仙术甚至改变了仙道秩序，变成序列四必修仙术之一……这让我也始料未及】
【至于这仙术的名字……和仙术的内容，关系不大】
【只是因为，我想纪念我的笨徒弟】
【只是因为，我希望后来的人都能知道他，都能了解他】
【他的名字，就叫】
【赤愿】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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