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趁着暴风雨夜的围困,让齐军除开粮草辎重外,士兵损失并不大。
死伤不足二百人,其中大多都是摸黑摔伤,真正在交战中死伤的没几个。
反倒是那施行围困的三万宋军,死伤两千余。
按理说,这是一次大败,可方七佛却欣喜若狂。
只要齐军退了,战略目的就已经达成,这点死伤根本不算甚么。
他暗中在福建传教了两年,麾下教众极多,加上又用极乐丹控制了一众官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福建牢牢掌握在手中。
打退齐军后,方七佛称光明降世,自号圣公,闽王。
一方面加紧时间征兵,另一方面则派遣使节前往浙江,向韩桢纳贡称臣。
……
京师。
韩桢没有等来刘延庆的劝降消息,倒是先等来了方七佛的使节。
“闽王,纳贡称臣?”
垂拱殿内,韩桢端坐在御案后方,看着手中的国书似笑非笑。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在福建搅风搅雨的,竟然是方腊余孽,方七佛。
有点意思。
吴先生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面色恭敬道:“吾王对陛下极为崇敬,视为兄父,今后当以子侄身份孝敬陛下,时时问安,岁岁朝贡。”
韩桢给他的压力太大,仅仅只是端坐在那里,散发的气势,便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方七佛的姿态很低,将自己摆在子侄辈,同时送来大量金银美女,只为换取韩桢罢兵。
对他而言,只要韩桢能罢兵,别说自降辈分了,让他喊韩桢亲爹都没问题。
韩桢淡淡地道:“好一个闽王,好一个方七佛,这是觉得朕手中马槊不利?”
语气虽淡,可话中暗含的杀伐之意,却让吴先生打了个哆嗦。
他赶忙辩解道:“陛下误会了,吾王绝非这个意思。福建与两广多山,土地贫瘠,乃是蛮荒之地,且土番林立,不服管教,对陛下而言不过是鸡肋,强行攻取,得不偿失。吾王称臣纳贡,尊陛下为叔父,岁岁朝贡,纳贡钱财不比税收少,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哦?”
韩桢眉头轻挑:“你可知,岭南与福建一年税收几何?”
吴先生答道:“自然知晓,按照大齐税法,两省一年税收约莫四十万贯。”
他很鸡贼,用的乃是大齐税法,而非赵宋税法。
别看大齐商税是十抽一,但却没有任何苛捐杂税。
赵宋就不同了,各种苛捐杂税数不胜数,零零总总加起来足有二三十种。
而福建与两广土地多为山地,本就土地贫瘠,又饱受飓风袭扰,因此田税并没有多少,基本全靠商税维持。
根据《宋会要辑稿-食货》记载,宋神宗熙宁十年时,福建商税为二十一万贯,两广更是只有可怜的八万贯。
因为两广土番的税,都是交给土官,赵宋朝廷非但拿不到一分钱,每年还得进行赏赐,安抚这些土官,只有在广州、宜州等少数几个汉人聚集的州府,才能收取到一些商税。
这仅仅是商税,若是算上各种苛捐杂税,那就多了。
所以吴先生用大齐税法来计算。
可即便如此,四十万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就这样尽数上贡给齐国。
那他方七佛图甚么?
就为了过把裂地为王的瘾?
韩桢朗声道:“带上金银和美人,滚回去告诉方七佛,朕的青州铁骑不久后将踏平福建与两广!”
闽王?
纳贡称臣?
卧榻之侧岂有他人酣睡。
“这……”
吴先生还想努力,却见林立在大殿之中的侍卫如狼似虎,嗜血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
殿前侍卫人数不多,只有十人,由原先效忠赵宋的带御器械,再加上玄甲军中挑选出的四名精锐组成。
单论个人武艺战力,哪怕是刘锜、韩世忠这等悍将都不敢说稳胜他们。
“小民告退。”
吴先生心中哀叹一声,躬身作揖,而后随小太监一起出了大殿。
目送对方离去,韩桢沉声道:“宣林丛。”
不消片刻,小虫匆匆走进大殿。
韩桢略显诧异道:“今日怎地来的这般快?”
密谍司的公廨在宣德门外御街南边,这一来一去,起码得一刻钟时间。
小虫面色凝重道:“韩二哥,俺正巧有要事禀报,福建那边的密谍司传来了消息。”
“说来听听。”
韩桢吩咐道。
小虫如实禀报道:“方七佛自号圣公,闽王后,福建并未引发骚乱,各州府县运转如常,官员各司其职……”
“等等!”
韩桢忽地打断小虫,皱眉道:“方七佛没有屠杀福建官吏?”
“没有。”
小虫摇摇头。
嘶!
韩桢深吸了口气,心头满是疑惑。
方七佛竟然没有杀官吏,更诡异的是,福建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选择归顺投靠了方七佛。
一方是以邪教起家的反贼,另一方则是朝廷命官。
按理说,双方天然处在对立面,且没有调和的可能。
以往有些官员为了利益,与方七佛暗中勾结,这都可以理解,毕竟这种事情只要不摆在明面上,一切都说的过去。
可如今方七佛都高举旗帜,自号闽王了,福建官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太过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韩桢挥挥手:“继续说下去。”
小虫继续说道:“此外,南剑州的密探发现了一件怪事,官府抄没了上百顷良田,改稻为药,大量种植甖子粟。”
上百顷良田也就是万亩田地,在华北平原上或许算不得甚么,可在福建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福建自古有八山一水一分地的说法,平原少之又少,且大多都在沿海地区,内陆唯有南剑州有一小片平原。
方七佛前脚拿下福建,后脚就将百顷良田改稻为药,显然不合常理,处处透着诡异。
甖子粟?
韩桢环顾一圈大殿,疑惑道:“何为甖子粟?”
“奴婢不晓得。”
刘昌与一众殿前侍卫纷纷摇头,面色茫然。
韩桢大手一挥:“宣太医局提举孙旺。”
既是药材,那么御医定然认得。
很快,孙旺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了垂拱殿。
平日陛下一般不宣他,眼下忽然宣他觐见,以为是陛下身子不适,立马火急火燎的赶来。
“微臣拜见陛下。”
孙旺躬身行礼,目光打量着韩桢的气色,为接下来的诊断做铺垫。
可一看之下,却见韩桢面色红润,气息浑厚,根本不似有病的模样。
韩桢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问道:“孙卿身为太医院提举,可认得甖子粟这味药?”
“微臣自然认得。”
孙旺点了点头。
韩桢吩咐道:“给朕详细讲讲。”
闻言,孙旺压下心头疑惑,答道:“甖子粟又称象榖、米囊、御米等,各地叫法不同,甖子粟乃是南方福建两浙一代的叫法,此物原生西域,早在隋唐之时传入中原,初为观赏花卉,嘉祐六年,时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颂发现其果可以入药,将其编入《本草图经》之中。”
“甖子粟味腥,性苦,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殢及丹石发动,亦可合竹沥作粥,大佳。然性寒,利大小肠,不冝多食,食过度则动膀胱气耳。”
韩桢听得一头雾水,只是从孙旺的描述来看,似乎是一味寻常的中药。
孙旺不明白为何陛下会对一味中药感兴趣,但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答疑解惑,于是他提醒道:“陛下,宫中就种有不少甖子粟。”
韩桢好奇道:“宫中也有?”
孙旺点头道:“甖子粟花色艳丽,颇为喜庆,宫中不少花圃中都有种植。”
“领朕去看一看。”
韩桢说罢,起身走下殿台。
孙旺立马在前面带路,很快便来到一处花圃。
指着花圃中,结有绿色果实的植物说道:“陛下请看,这便是甖子粟,此时已过了花期,果实也即将泛黄成熟,收割晒干之后便可入药。”
罂粟!
韩桢瞳孔猛地一缩。
当看到一根细长的茎杆上,顶着一颗绿色果实时,他就已经认了出来。
实在是这东西的辨识度太高。
甖子粟,甖子粟,原来是罂粟。
作为一个华夏人,他自然铭记鸦片战争,可他却不晓得,罂粟这东西原来早在隋唐时期就已经传入华夏。
韩桢厉声问道:“这甖子粟除了入药,可有别的用处?”
不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鸦片这东西的危害太大了,一旦大面积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孙旺被吓了一跳,赶忙答道:“这……微臣不知。”
“你确定?”
韩桢目光死死盯着他。
咕隆。
孙旺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道:“微臣才疏学浅,此物除观赏入药之外,实在不知还有其他用处,请陛下恕罪。”
见状,韩桢眼中闪过一丝庆幸。
很好,看来目前这东西的效用,确实还没有被开发出来,否则原时空里,也不至于隋唐时期就传入中原,一直到了清末才出现鸦片。
不对!
忽地,韩桢眉头一皱。
方七佛!
福建官员,南剑州改稻为药,摩尼教,鸦片,这几条线串联在一起,先前心中的疑惑瞬间就解释通了。
定是方七佛发现了鸦片的提取方法以及效用,接着用鸦片控制了一众福建官员。
这些个邪教当真是老鼠屎,尽给自己添麻烦。
本来他就对方七佛这等邪教头子起了杀心,现在看来,更加留不得了。
回过神,韩桢这才发现孙旺一直躬着身子,战战兢兢。
韩桢拍了拍孙旺的肩膀,轻笑道:“孙卿今日帮了朕的大忙,赏金百斤,白玉璧一双。”
“微臣受之有愧。”
孙旺长舒一口气,连连推辞。
韩桢摆摆手:“孙卿不必谦虚,且先回太医院。”
“微臣告退。”
孙旺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他撩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
伴君如伴虎,太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待孙旺离去,韩桢吩咐道:“刘昌。”
“奴婢在。”
刘昌赶忙应道。
韩桢吩咐道:“吩咐宫中花匠,将宫中甖子粟全部铲除,一个不留。”
“奴婢领命。”
他才不管是甚么原因,既然陛下下旨,他只需照做就是。
一路回到垂拱殿,韩桢语气郑重道:“向福建、岭南等地增派密探,严密监控南剑州,尤其是种植甖子粟的地区。此外在福建、两广边境增设关卡,严查商货,一旦发现黑色黏稠且带有腥骚味的物品,立即扣押。”
“臣领命。”
小虫高声应道,而后匆匆离去。
韩桢想了想,又吩咐道:“宣常玉坤。”
“臣见过陛下。”
一刻钟后,常玉坤施施然地走进大殿。
韩桢朗声道:“内阁拟旨,颁布各路州府郡县,自今日起,齐国境内严禁种植甖子粟,已经种植的即刻铲除销毁,一旦发现有百姓暗中种植甖子粟,以重罪论处,举报者可得一贯赏钱!”
不要想着什么将鸦片倾销其他国家,这东西是把双刃剑,一个不好,就会反噬自身。
目前这个世界,也就大食人稍微过的不错,其他国家与中原比都是穷鬼。
这种情况下,一旦对外倾销鸦片,最终肯定会回流到中原。
毒品的恐怖之处,他这个后世人可太清楚了。
很多人知道,英国向清朝兜售鸦片,甚至不惜发动鸦片战争,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十九世纪的英国本土同样有无数人染上了鸦片瘾,几乎全民吸毒,连刚出生的婴儿都在被迫吸毒。
与清朝的吸食不同,英国人则是将鸦片泡在酒里喝,叫做鸦片酊。
好么。
酒精混合鸦片,比直接吸食更狠。
酒加鸦片,法力无边。
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韩桢才会对鸦片严防死守。
这突如其来的旨意,让常玉坤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待回过神,他劝道:“甖子粟不过是寻常花卉,不值得陛下如此大动干戈。这条政令恐会引起百姓非议,有损陛下威望。”
陛下突然要在全国禁种一株花卉,这个政令,着实有些荒唐。
韩桢懒得解释,也不好解释,干脆说道:“莫要问,你就当朕荒唐一次。”
“臣领旨。”
常玉坤略微犹豫了一下,点头应道。
他自问了解陛下,这条看似荒唐的政令,必然事出有因,但陛下既然没有解释,他也就识趣的没有问。
常玉坤说道:“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便先行告退。”
他忙得很。
齐国如今这么大,内阁却只有四人,史文辉又是军部的人,平日里基本都在军部待着,极少干涉民政,赵霆就更不用说了,乃是陛下的黑锅。
需要的时候,拿出来顶顶锅,平时充当吉祥物。
等于说,整个内阁做事的也就他和谢鼎,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常卿且慢。”
韩桢叫住了他。
常玉坤立刻顿住脚步,等待韩桢的吩咐。
韩桢笑问道:“听闻常卿幼子组了个蹴鞠社?”
常玉坤一时摸不准韩桢的心思,斟酌道:“确有其事,唤作技击社,臣这些年异地为官,疏于管教,以至幼子顽劣,臣回去后定会严加管教。”
“不碍事。”
韩桢却摆摆手,轻笑道:“喜爱蹴鞠是好事,让他好好经营社团,过段日子,朕会举办一场全国蹴鞠大赛。”
“陛下英明,臣佩服。”
常玉坤只是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韩桢意图,面露敬佩之色。
韩桢问道:“除了蹴鞠大赛,常卿可还有其他提议?”
常玉坤沉吟道:“蹴鞠起源军阵,既有武,自然少不了文。陛下可办一场大礼仪,邀请南北各学派大儒入京辩道。”
“不错!”
韩桢双眼一亮,欣喜道:“此事就交由常卿与教育院操办。”
“臣领命。”
常玉坤哪里不明白,陛下这是想加速南北交融。
一场蹴鞠赛,一场大礼仪,再加上四大学院招生,一整套组合拳下来,绝对可以打碎南北隔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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