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川看着纸上秀丽的蝇头小楷，微微一笑，“她是殿下的华侧妃。”
江陵愕然：“华侧妃？那位和亲的南越公主？”
“正是。”李怀川答道。
江陵更加惊诧了，指着薛将军和顾明之的那几处，“下官记得，这两处是薛将军和顾大人呈给朝廷的奏章所写的，分别在兵部和户部存档，华侧妃如何知道？”
李怀川暼了他一眼，淡声道：“华侧妃同殿下在一处，你说华侧妃如何知道？”
江陵脸微微涨红，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只是他还是很惊讶，素闻皇室对和亲的公主防备甚严，子嗣都不能有，晋王怎会给华侧妃看朝廷的奏章？
李怀川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问道：“户部定了哪些赈灾的法子？”
“户部目前只按旨意发送赈灾的粮物，其他的昨日还在商议。”江陵随口答道，然后他怔了怔，看了看手中抄录赈灾法子的纸，又抬头看李怀川。
李怀川头靠着马车车厢壁，笼紧了斗篷，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江陵低下头，看着纸上的蝇头小楷，似乎明白了晋王为何让华侧妃看朝廷的奏章。
此次出行，祁渊定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杜县。上阳到杜县，往日走三个时辰就到，今日雪天路滑，走了整整四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他们才进入杜县境内。
长风在马车外道：“殿下，天色已晚，我们赶不到杜县县城了，前边有个庄子，
不如今晚在庄子中借宿一宿。”
“好。”祁渊应道。
那庄子不大，二三十间屋子立在灰蒙蒙的暮色中，周围无高山丘陵，甚至树木都极少。此时细雪纷纷，地上积雪反射出惨淡的光，那些房屋在雪中格外的孤寂凄凉
车马在庄子前停了下来，随行的虎豹骑先进庄子查探情况，陆芷沅因坐久了，膝盖一直胀痛着，祁渊便扶她下马车，让她慢慢走动。
“什么人？”庄子里突然传暴喝声。
长风，长平和长林并虞氏姐妹迅速护着祁渊和陆芷沅，手握着剑柄，紧盯着声音响起之处。
不一会儿，有三个男子随进虎豹骑领队出来，前面的男子身材高瘦，戴着幞头，穿着一件羊皮袄子，底下露出青色的官袍。
那男子来到祁渊面前，躬身行礼：“微臣杜县县令顾明之拜见晋王殿下。”
祁渊身后的陆芷沅瞪大了眼。
她在马车上同祁渊提过这个名字，是平州的刺史，怎的杜县县令也叫顾明之？
她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只见眼前的顾明之约莫四十多岁，脸色蜡黄，干瘦的下颌留着山羊须。
“顾明之？本王记得东北平州也有个顾明之。”祁渊上下打量他。
顾明之抬起眼皮看了祁渊一眼。
不知是否是地上积雪反射的缘故，陆芷沅看到他那双眼睛极为有神，有一种明耀的光，只是转瞬即逝。
顾明之垂下眼帘，“微臣曾任平州刺史，前年因错事，贬为杜县县
令。”
怪不得。
庄子里走出几个虎豹骑，两人一组抬着人出来。
祁渊只看一眼，就把陆芷沅探出的脑袋推往身后，不让她再往前看。
虎豹骑抬出的尸体，被冻僵的百姓尸体。
顾明之听到脚步声，回头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对抬尸体的虎豹骑道：“那里是临时的义庄，牢烦军爷把他们抬到那里。”
那几个虎豹骑依言把尸体抬到那间屋子，他们到门口的时候，似乎被震住了，往里看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祁渊看了长风一眼，长风会意，走到那间屋子前面，往里看是也怔了怔。
他回来对祁渊低声道：“那里边都是百姓，男女老幼都有，足有十几人。”
“加上新抬进去的，一共二十二具尸体。”顾明之突然接过长风的话，声音悲怆：“这处庄子叫石井庄，原有村民二十六户，一百一十七人，如今只剩九十五人。那二十二人，有四户，十三人因狂风积雪房屋倒塌致死，还有九人被活活冻死，而此处只是杜县九个庄子其中的一个。”
四周很安静，没有风，只有细雪无声飘落。
顾明之的声音却如朔风，在众人耳畔呼啸盘旋，激得众人泛起阵阵寒意。
陆芷沅望着那间屋子，拢紧了身上的斗篷，她身后的闻春面色顿变，有些惊惧地往陆芷沅靠近一步。
“本王前日看到你的奏章，已让御史台魏大夫盯着赈灾的粮物发送过来，顾县令可有收到
。”祁渊问道。
“收到了。只是六日前，微臣已呈上奏章，恳请朝廷救助杜县，殿下前日收的奏章，是微臣呈上的第七道奏章了。”顾明之梗着嗓子道。
李怀川倒吸了口凉气。
顾明之这是当着祁渊的面抱怨朝廷。
祁渊却神色未变，只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旁边静默的江陵。
怪不得前日在尚书台，江陵特意把杜县呈上的奏章放在最上面。
在庄子里查探的虎豹骑出来禀报：“殿下，庄子安全。”
祁渊让顾明之在前边带路，问他赈灾粮物发放的情况，刚说没几句，又听到庄子里传出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方才看到那义庄，此刻又听到如此可怕的声音，陆芷沅再冷静，脸色也煞白起来。
祁渊脚步微顿，转头对她道：“别怕，跟在我身后就好。”
另一侧的江陵和顾明之听到祁渊的话，颇为诧异地看着他和陆芷沅。
晋王同华侧妃说话，自称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晋王待华侧妃竟如此亲密。
李怀川问顾明之：“顾县令，这是什么回事？”
顾明之答道：“庄子里有个女子正在生产。”
李怀川忙对祁渊道：“殿下，我们得避开生产的屋子。”
陆芷沅同祁渊道：“殿下，妾身想过去看看。”
李怀川劝道：“华侧妃，产房血气甚重，不宜靠近。”
陆芷沅道：“此处天气寒冷，衣食又短缺，女子生产本就艰难，如此险境更是凶险，妾身
出来带的东西颇多，说不定能帮那女子一些。”
祁渊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温言道：“我让随行御医同你过去，我在外边等你，有什么你就叫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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