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气度和胸襟”
“你想跟我聊的,真的是德语本身吗?”
“……”
威廉二世被干得懵逼。
问题太直接了!
不是都说中国人含蓄吗?
他看向陆时,
“那个……嗯……额……”
支支吾吾,竟然一点儿没有上位者的干脆利索,显然没想到谈话的进度会如此之快。
陆时展颜而笑,
“皇帝陛下,你不是喜欢看《镜报》的访谈版吗?”
“当然!”
威廉二世没有犹豫,
“那种方式非常新颖。”
陆时解释道:“看过访谈版便应该知道,辛辣、直接的提问是重中之重。打一些无关痛痒的擦边球,不是《镜报》的风格。”
威廉二世低头,似是在思考。
一旁的梅尼克轻咳一声,
“陆教授,你似乎忘了《镜报》的两性版。《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这种,算擦边球吧?”
陆时:“嘶……”
没想到被回旋镖打了。
他看向梅尼克,
后者轻咳,
“抱歉,我也是做媒体的,所以一直关注着《镜报》。毕竟它现在是行业标杆嘛~”
《历史杂志》这种严肃向媒体也学《镜报》?
陆时属实没想到。
此时,威廉二世已经调整好状态,
他沉吟片刻,
“陆教授,我确实想聊德语普及率的问题。伱觉得,是什么导致德语不及英语、法语、西语、葡语普及?”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间也。
陆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市场和殖民地。”
一语道破天机。
他耸耸肩,
“当然,本质上,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
对于公开的秘密,威廉二世、蒙森、梅尼克都不觉得多惊讶。
作为德国人,当然是懂的。
梅尼克继续埋头记录,
笔尖与纸张摩擦,让房间中弥漫着轻微的“沙沙”声。
四人沉默着。
蓦地,梅尼克放下了笔,“沙沙”声随之消失,安静的空气显得异常刺耳。
威廉二世说道:“有类似问题的不止德国。”
他沉吟片刻,
“美国……”
陆时摇头,
“美国有南美作为后花园。”
威廉二世诧异道:“不是有‘门罗主义’吗?你就那么确定……唔……”
说着,他猛地怔住,想起那个关于陆时的传言——
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挚友。
陆时如果了解西奥多,就一定了解美国。
更何况,已经有确切消息,罗斯福准备通过释经曲解门罗主义的原本意思,
之前的门罗主义是:
美国认为欧洲列强不应再殖民美洲,或涉足美国与拉美等国家的主权相关事务,
而对于欧洲各国之间的争端,或各国与其美洲殖民地之间的战事,美国保持中立。
而罗斯福释经后的门罗主义是:
欧洲不能插手美洲,
美国却能对全球辐射影响力。
一句话概括:
双标就完事了!
威廉二世摇摇头,转换话题:“同样遭遇的还有日本。”
陆时叹气,
“皇帝陛下,我是中国人。”
这话看似没头没尾,却是最好的回答。
中国用切身的遭遇道破了事实:
日本有心心念念的亚洲大陆。
相继说完了美国和日本,威廉二世自然而然会想到德国,
德国呢?
处在强敌环伺下的德国该怎么办?
德国,也需要给未来的德国人留下一点阳光下的土地。
威廉二世叹气,
“我……德国会如何?”
似是一句喃喃自语。
陆时摊手,
“皇帝陛下不用谦虚,德意志‘帝’国,你即是德国、德国即是你。所以说,问德国会如何,就是问你会如何。我觉得,二者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话并没有让威廉二世难堪,
他又看了眼墙上的油画,
那句箴言,“兄弟人民的福祉”,显得异常刺眼。
关于卡尔十三世征服挪威的丰功伟绩,威廉二世是怎么想的,历史课本上写得清清楚楚。
当然,距离战争开打还早,几人现在的讨论也不过是跳大神似的“狂想”。
“呼~”
威廉二世吐出一口浊气,
“陆教授,主动找你相谈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的语气没变,还是无比真诚。
陆时没接茬,反而看了一眼蒙森,说道:“蒙森教授,你觉得皇帝陛下将来会如何行动?”
蒙森:???
怎么也没想到烫手山芋会抛给自己。
他无奈道:“这……我又不是预言家,哪说得准?”
陆时笑,
“在中国有句古话,‘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蒙森陷入回忆,
“这句话我倒是听过……唔……等等!不应该是‘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吗?”
陆时惊讶,
心道,
蒙森不愧是历史大家,不仅仅了解罗马,竟然对《墨子》都有了解。
他解释道:“我说的那句,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言。”
蒙森恍然大悟,
“唐太宗?他是懂化用掌故的。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陆时听得大笑,随后说:“蒙森教授觉得有道理?既如此,那你为何说自己不是预言家呢?写就《罗马史》的人物,总不会是空有虚名之辈。”
这是赤果果的激将,
偏偏蒙森这老头十分单纯,就吃这一套。
他微微挑眉,
“哼,那当然。纵观整个欧陆历史,与现在的德意志对应的王朝找不出十个,七、八个总归是有的。它们为了生存空间,最终都走向了一条相同的道路——对外战争。”
“……”
“……”
“……”
现场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梅尼克、威廉二世看向蒙森,眼神中满是复杂。
某人未免也太好忽悠了!
陆时摊手,
“我什么也没说。”
此言一出口,立即引来了蒙森的凝视,
盯——
极度的幽怨。
陆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道:“不过,有这种想法也正常。而且,我相信皇帝陛下也坚信自己会是胜利的一方。”
威廉二世谨慎地看陆时一眼,
“为什么?”
陆时说:“鲁尔山谷里冒出的滚滚浓烟便是底气。你一定……不,应该是所有德国人都认为,德国更具现代化、组织性更强的军队将会轻松粉碎法国和比利时的抵抗。而……”
威廉二世抬手打断,
“比利时?为什么有比利时?”
陆时:“……”
“你倒是不否认法国啊……”
威廉二世尴尬,
没想到陆时挖了个坑,让自己的想法无意间暴露出来。
陆时继续道:
“
‘奥匈帝国只为我们提供侧翼掩护就够了。在击败西方盟国之后,我会转过身来,横扫老旧的罗斯帝国;之后我们就和战败国缔结和约……’
”
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威廉二世的语气。
皇帝陛下头都是晕的,
自己确实考虑过跟奥匈合作,
因为逐渐高涨的民族主义正催生奥匈对战争的渴望,巴尔干便是其泻火的方向所在。
但陆时怎么会知道?
更惊人的是,他还前进了一步,连横扫俄国、和战败国缔约都想好了。
这特么……
“我要横扫俄国?”
威廉二世陷入了沉思,
结果,越想越觉得就应该这么搞。
他已经能想象到那些反对者被派到西伯利亚挖土豆的场景了。
但幸好,他还没被冲昏头脑,
“英国呢?”
陆时叹了口气,
“皇帝陛下觉得呢?”
威廉二世总觉得陆时的话语中包含着某种情绪,
他说:“是了。陆教授是对的。英国不会迫使我们把注意力从法国转移开……”
自己给自己催眠倒是快,都不用陆时说什么。
“啧……”
陆时咋舌。
历史是唯物的,
他或许能改变一些小的细节,
但是,在积少成多之前,某些大事件肯定阻止不了。
他换上法语说道:
“
‘德国人要来就来吧。战争将会很容易,我们庞大的世界性殖民帝国会以压倒性的物资优势阻止德国的攻势,然后摧毁德国的军事力量。德国人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深入我国领土和挡住我们所有的进攻。’
”
<div class="contentadv"> 这是站在法国的角度说的。
威廉二世有点儿懵,询问蒙森弄明白了陆时的意思,随后眉头紧锁,
“陆教授,你模仿法国人的自大倒是惟妙惟肖。”
陆时说:“皇帝陛下,难道你不认为,我模仿德国人的自大也是惟妙惟肖的?”
威廉二世神色变冷,
“不,不会。”
他又一次看向墙上的油画,说道:“我觉得,你在形容德国人的时候,应该用‘自信’一词,而非‘自大’。”
陆时看向蒙森,
“蒙森教授,看到了吗?”
蒙森无言以对,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似乎真的是哲理。
威廉二世有些反感地摆摆手,低声道:“陆教授,我知道你是《议联宪章》的撰写人,希望世界有永恒的和平。但是,我认为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而且……哼哼……议联……”
皇帝陛下当然看不上议联。
陆时叹了口气,
“欧洲的‘黄金年代’让人们忘记了战争的可怕,两个自大到极致的军事集团一旦在战场上发生碰撞,很快就会发现,在战前所做的预测都是白费。”
威廉二世没有接茬。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陆教授,德国也不一定会走上你预言的那条路,世事难料嘛~”
陆时指指蒙森,
“是蒙森教授预言的,不是我预言的。我不过是顺着他的话往外说而已。”
蒙森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教授,你别再搞我了,好吗?”
陆时嘿嘿一笑,
“其实,蒙森教授的预言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对吧?”
“呼~”
蒙森长出一口气,连连点头,
“正是如此。”
威廉二世问道:“之前还有谁持有相同观点?”
他看向蒙森,
蒙森看向陆时。
陆时沉吟片刻,引用了一个人的话:
“
‘腓特烈大帝去世20年后,普鲁士便在耶拿战役被拿破仑击败了;我去世20年后,威廉二世的皇冠也将保不住了。’
”
威廉二世面色骤变。
因为陆时引用的,是铁血宰相俾斯麦去世前的预言。
俾斯麦可是三朝元老,辅佐了三代德国皇帝,长达半个世纪,
在他任内,完成了德国统一。
同时,俾斯麦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中击败法国,让德国成为欧洲大陆的霸主。
按照其构想,德国从此应避免对外战争,在和平的环境下专注发展。
至于结果……
世人都知道了。
威廉二世登上皇位,和宰相的政见严重不合,俾斯麦在1890年被迫下野。
那句“我去世20年后,威廉二世的皇冠也将保不住了”,让皇帝陛下有种头顶阴云久久不散的感觉。
他皱眉道:“陆教授似乎对我有偏见?”
对提出黄祸论的人,陆时能没偏见?
虽然近代中国任人宰割,但明文搞这种大规模歧视的,也就是美国和德国。
(当然还有日本。)
在陆时的努力下,美国的情况逐渐缓解,
还剩下德国。
但这话是不能明说的。
陆时低声道:“之前我认识了一位来自奥地利的犹太裔心理学家,名叫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威廉二世有些懵,
“心理……心理学?”
他不记得在大学有这个专业。
一旁的梅尼克低声道:“陛下,心理学就是一门研究人类心理现象及其影响下的精神功能和行为活动的科学。”
“啧……”
威廉二世咋舌,
在他听来,这个心理学有点儿像精神病研究。
如果他知道弗洛伊德确实是精神病医师,不知会怎么想。
他问:“忽然提一个不相干的人是为什么?”
陆时摇摇头,
“并非是不相干的。皇帝陛下,我刚才说,你即是德国、德国即是你。所以可以断言,你个人的心理便是影响德国决策变化的内因之一,甚至是主因。”
威廉二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握住左臂。
由于出生时发生臀位生产,他患有厄尔布氏麻痹,左臂萎缩。
医疗的和体育治疗措施没有取得理想效果,反倒给他留下多年后仍然无法忘怀的的痛苦和折磨,
为弥补生理缺陷,他自幼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尤擅马术。
他也喜欢用左手倚着佩剑或拐杖,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一些。
但体面终究只是体面,
外界许多人说,他因为出生时受到伤害,可能患有严重疾病,导致脑功能有问题,使他的性格变得充满野心而且冲动鲁莽,待人接物方面也表现得十分骄横。
但威廉二世自己很清楚,
绝不是脑部损伤,
反而可能是陆时所提到的“心理学”。
他缓缓道:“那位弗洛伊德,仍然在奥匈吗?”
陆时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可能,他去了美国吧?”
威廉二世有些诧异,
“美国?为什么要去那个学术蛮荒之地?”
他实在无法理解,
既然心理学是一个刚建立或者即将建立的新学科,那就应该留在世界学术的中心——
欧洲。
陆时笑笑,看了眼蒙森,
“或许,是因为某些人际关系的因素。”
威廉二世哑然失笑,
他听说了陆时和蒙森之前的龃龉,
学术圈互相倾轧,常见得很。
看来,弗洛伊德也是相同状况。
威廉二世看向蒙森,
后者尴尬,看向窗外,
“今天天儿不错。”
陆时:“……”
梅尼克:“……”
威廉二世:“……”
天黑得都快变成一团墨汁了,哪来的“天儿不错”?
蒙森老头也太可爱了。
威廉二世叹气,
“罢了,既然那位心理学教授已经不在欧洲,我也没必要把他从美国揪回来。”
他一偏头,又看向了墙上的油画。
四人一时间无话,
房内陷入安静。
“……”
“……”
“……”
大概一分钟,威廉二世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挣扎着醒来,
他缓缓道:“陆教授,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让我有了许多深刻的思考,同时也是崭新的思考。”
陆时“嗯”了一声,没有表态。
他心里清楚得很,
无论是德国还是德国的皇帝陛下本人,将来的路都是注定了的。
威廉二世沉吟,
“陆教授,你想要什么?我要表示感谢。”
陆时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也不含蓄,指了指墙壁上的油画,
“皇帝陛下似乎很喜欢油画?”
威廉二世摇摇头,
“油画、壁画、铅笔画……有什么所谓呢?我在乎的是画中的内容。”
陆时便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听说皇帝陛下曾经构思过一幅画,画面上,象征日耳曼民族的天使手执闪光宝剑,正告诫着欧洲列强的各保护神。”
威廉二世的脸色阴沉,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油画了——
《黄祸图》。
天使告诫的内容是:
黄祸已经降临。
在天使手指的方向上,象征黄祸的佛祖骑着一条巨大的火龙正向欧洲逼近。
陆时说:“我记得,那幅油画也有题词。”
威廉二世不由得闷哼一声,
“是。”
题词是他写的:
欧洲各民族联合起来,保卫你们的信仰和家园。
陆时的目光锁在墙壁上,
“与这句‘兄弟人民的福祉’相比,谁更有气度和胸襟呢?”
这话对傲慢的威廉二世造成了巨额暴击。
他脸色涨红,
软弱无力的左手甚至青筋暴起。
过了片刻,他说:“陆教授说的是。一国之皇帝,确实要有与地位匹配的气度和胸襟。而不是造谣、重伤。”
陆时要的就是这个表态,
也不枉之前又是战争、又是心理学的那一番铺垫了。
威廉二世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改变观点,
1900年6月,德国公使克林德被义和团杀害,
威廉二世报复中国,于是派遣2万多人的对华远征军。
当然,德国取胜。
既然已经占了实质性便宜,那就不妨学习英、法,拿出“气度和胸襟”,
动动嘴皮子,反正又不会损失什么。
威廉二世看向梅尼克,
“你是《历史杂志》的编辑?”
梅尼克立即会意,
“皇帝陛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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