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他们发生了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学生们已经顾不得坦普尔的身份了。
她们议论纷纷,
“为什么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上说谎?”
“想不通。”
“是啊!明显会被拆穿啊!”
……
与刚才形成鲜明对比,教室里乱哄哄一片。
韦斯特嬷嬷皱眉,
“都给我安静!”
然而,她刚刚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完,坦普尔就说道:“姐妹,没关系的,让她们讨论下又没什么不好。”
嬷嬷顿时露出笑容,
“你说的对。”
这个态度变化,学生们看得直咋舌。
过了一阵,坦普尔抬手,
“好,大家安静。我来讲一讲具体的情况。”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眯眼看了好一阵,随后无奈地叹气,嘀咕道:“我这眼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远清晰得很,看近却是一塌糊涂。”
韦斯特嬷嬷凑上前,
“大主教,让我……我可以帮你。”
坦普尔悄悄后退了半步,对陆时说道:“陆爵士,劳驾。”
陆时遂在韦斯特嫉妒的眼光中走上讲台,
他接过纸张,
“要不我把表格誊在黑板上?”
坦普尔点点头,
“那当然再好不过。”
陆时回头,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粉笔与黑板之间的摩擦声细微而尖锐,就像是低低的耳语,悄然在教室里扩散。
学生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陆时写道:
——
能清楚说出受伤原因,4%;
跟风“受伤”,86%;
感到疼痛,27%;
……
认为自己没有受伤,9%
——
坦普尔低声道:“一百个孩子里面,只有9个如实地说出自己没有受伤。我想,这跟大家的想象不同吧?”
学生们还是无法相信,
有人举起手,
“大主教,这里提到‘跟风’,指的是那种……‘啊!我也受伤了!’,但是却说不出受伤细节的情况吗?”
坦普尔点点头,
“是的。”
学生又问:“说不出受伤细节,他们还是会坚持说自己受伤了吗?”
坦普尔嘴角勾起弧度,
笑容相当于回答。
学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实在无法理解。
终于,有人反驳道:“大主教,那可是赈济会的儿童教养院,孩子们日日祷告,为什么会说谎呢?”
陆时在旁边差点儿笑出声,
学生们果然没受过社会毒打,还以为安立甘宗和道德底线正相关呢~
而事实上,两者的关系没那么大,
神职人员中有圣人;
当然也有人渣。
就比如西林教案里的马赖神父,
放到罪犯群体中,穷凶极恶他排不上号,道德洼地却是实打实的。
坦普尔叹气,
“孩子,你不妨想一想自己的童年,尤其是关于谎言的部分。”
提问的学生瞬间愣住,似是沉溺于回忆之中。
又有人站起来,
“大主教,我认为实验有些不公平。用撒谎的方式来鉴别撒谎的人,到底是谁撒了谎?”
这个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但陆时总觉得有种“抛开事实不谈”的味道。
坦普尔摊手,
“首先第一点,谎言是什么?”
学生立即回答道:“谎言就是假话。”
坦普尔笑了笑,说道:“当伱的同学穿了一件你认为很丑的衣服,她询问你的意见,你会如实相告吗?”
“啊这……”
学生沉吟,
“这应该不是撒谎,而是交朋友时一些必要的牺牲。”
坦普尔笑道:“你看吧,同样是说假话,有些时候就是撒谎,而有些时候则是社交技巧。”
学生无言以对。
没想到,又有人站了起来,
“
‘说谎言的嘴,为耶和华所憎恶;行事诚实的,为他所喜悦。’
”
这不是观点表达,而是直接背《圣经》。
坦普尔虽然被反驳,依然喜上眉梢,
“好!”
他转头对韦斯特嬷嬷说道:“亲爱的姐妹,你教得不错。她们都是好孩子。”
嬷嬷激动得无以言表,
“!@*#¥%……”
说都不会话了。
没想到,那个以《圣经》反驳的学生说:“这是母亲教我的。她一直教育我要做不说谎的孩子。”
韦斯特的表情僵住了,
尴尬萦绕。
那个学生却没察觉到气氛有异,继续一本正经道:“如果我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无缘无故绑了纱布,我绝不会说自己受伤。”
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话相当于直接将坦普尔的军了。
只可惜,用《圣经》是驳不倒坦普尔的,
坎特伯雷圣座,最擅长的就是搞政治和辩经,
后者只比前者弱一点点。
坦普尔笑道:“《创世纪》中,约瑟在初见哥哥们时所说的话都是假的。然而,读过约瑟一生事迹的人应该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谎言是为了试验哥哥们是否对以前所犯的罪抱有悔意,是否仍旧对小兄弟心怀嫉妒。再比如《撒母耳记》,撒母耳去耶西家的目的是膏立新王,嘴上却说是献祭,这不是‘说谎’又是什么?而且,还是神亲自教人‘说谎’。”
说到这儿,坦普尔默默画了个十字,
“求主赦免我这样说话。”
他知道,神绝不至于说谎!
就像猎巫行动,
不是教会的政策有问题,而是下面的神父执行坏了。
学生们也开始讨论,
“《圣经》里,这种例子好像蛮多的。”
“收生婆应对埃及王也算。”
“还有约书亚第二次攻打艾城时,神亲自教授约书亚在城后设伏兵、诈败的战术。”
“哈哈哈哈,那不算‘谎言’,应该是‘阴谋’。”
……
坦普尔赞许地对韦斯特嬷嬷点点头,
同时,他又在疯狂画十字,
童言无忌,
学生们虽然信教,但《圣经》讨论得多了,难免有不敬之语。
过了一分钟,坦普尔清清嗓子,
“咳咳……”
教室内再一次安静。
他说:“所以,谎言不只是假话,还要有目的性,并且具有主观意识,一方面要意识到自己在说谎;另一方面,要意识到自己的谎言会造成什么后果。”
学生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们想通了。
在教养院的实验中,孩子们受到暗示,不自觉地接受某种观点、信念或态度,
换位思考,
自己在不到五岁的时候,当睁开双眼看到身上、手上,甚至别人脸上被缠了纱布,还被问到“你怎么受伤了”,自己还会思考吗?
恐怕会不过脑子地说出一个过往自己经历过或者看到过的受伤场景,
是什么、
为什么、
怎么做,
……
描述得绘声绘色。
坦普尔继续道:“还有一种情况。”
他环视一圈,
“我刚才听到有人说‘收生婆应对埃及王’,是哪一位?”
顿时,几个学生的视线看向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满头黑线,
 ̄□ ̄||
以后上课再也不随便讲话了。
她无奈地站起身,说道:“在《出埃及记》中,埃及王决意要收生婆杀害神的选民——以民所有刚出生的男婴。收生婆没有从命,巧妙地编织了一个情境用以回避王对她们的质问。”
(收生婆是以旧法接生为业的妇女。)
说完,女生赶紧坐下。
坦普尔很满意,
“是的,收生婆说谎的原因有三,其一、敬畏真正的神,而不是所谓的‘神王’埃及王;其二、爱护生命;其三、自保。对于自保的谎言,神亦认可。”
学生们陷入沉思,不懂坦普尔为什么说这个。
坦普尔轻笑,
“在教养院的那些孩子们,说谎也有出于‘自保’的原因。当前一个孩子被问为什么受伤的时候,他们会感到焦虑,从而产生‘神父接下来问到我了,我说什么?’、“我不能说不知道吧?’、‘说不知道是不是更不好意思?”这种想法。”
有人不解,
“为什么会焦虑啊?”
坦普尔反问道:“你幼时受伤,会不会被父母批评,诸如‘怎么这么不小心?’、‘不要和坏孩子玩耍’……”
“嘶……”
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是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坦普尔摊手,
“当然,这并不是真的自保。但因为这个理由而下意识地说谎,好像也不是不能宽恕。”
学生们感同身受,没人再反驳。
坦普尔不由得得意,
看来自己还挺适合当老师的。
他说道:“那,下面该让陆爵士讲一讲文学方面的事了。”
说完,对陆时颔首示意。
学生们一齐鼓掌,
就连陆时也忍不住跟着鼓起了掌,心悦诚服,
不愧是大忽悠……大主教,如此生动形象、引经据典,讲课也是一把好手。
<div class="contentadv"> 韦斯特嬷嬷冲上讲台,
“大主教,我扶你。”
坦普尔摆手,
“我自己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成功的授课比做十次弥撒还要让人有成就感,
讲完课后,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岁。
陆时和坦普尔交换,
他看了看下面的女生,低声道:“我也不绕圈子,干脆明说算了。我这次来,就是帮戴尔小姐站台。你们看,我甚至连大主教都请来了。”
此言一出,教室内一派安静,
“……”
“……”
“……”
所有人都懵了。
陆时继续道:“所以,你们可要小心了。要是让我听说谁欺负戴尔小姐,小心我让大主教革除她的教籍。”
坦普尔:???
“陆教授,你别瞎说啊!我个人可没有革除教籍的权力!”
学生们视线交流,
忽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带动,所有人都跟着大笑起来,甚至包括坦普尔。
他伸手点了点陆时,
“这种玩笑,也就你这个无信者敢开了。”
革除教籍是教会制裁的一种形式,是神职人员和教徒所受的重大处分,
意即,将某人从信徒团契中排除出去,不许他参加教会的圣礼,剥夺他作为教会成员的权利。
陆时双手虚握着下压,
“好了,玩笑开过,我们继续今天的特别授课。”
学生们顿时抑制住了笑声,
这种打直球的反而没那么讨厌,因为不做作,比遮遮掩掩要好。
陆时说道:“你们中应该有不少人看了昨天在皇家歌剧院上演的《狩猎》吧?对于克拉拉撒谎的行为,你们是怎么想的?”
学生们有点儿懵,
陆时说的是“撒谎”,一上来就给克拉拉的行为定性,
大主教刚才的话岂不是白说了?
没人吭声。
陆时用手指轻轻点着下巴,
“没人说一说吗?”
这时,泽娜的小闺蜜芭儿举起了手。
陆时说:“直接讲。”
芭儿回答道:“首先必须承认,克拉拉撒谎的行为怀有恶意。因为她对卢卡斯表白不成,所以,她想要惩罚卢卡斯。她隐约间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卢卡斯。”
陆时点头,
“说得非常正确。单凭‘恶意’这一点,任何试图为克拉拉辩护的言语都会显得苍白且虚伪。但这不是克拉拉的全部动机。”
芭儿低头沉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其余人又开始了讨论,
“我觉得是恼羞成怒吧?女孩表白失败,肯定会感到羞耻。”
“怎么,你表白过?”
“没有没有~我才……唔……韦斯特小姐看过来了。”
……
陆时继续道:“其实,刚才大主教谈起过。”
一语点醒梦中人。
芭儿说:“克拉拉也是在‘保护’自己?”
陆时顺着对方的话继续,
“一个幼稚的女孩,还不懂得怎么处理‘失恋’这件事。所以,她将卢卡斯的拒绝视为一种攻击。既然如此,她就必须进行回击以求自保,否则该如何自处呢?”
得不到就毁掉……
这是一个极其自私的行为。
但仔细想想,好像又非常合理。
陆时说:“我在书中写,‘我们一向以为,孩子们不会撒谎,但可惜,他们经常撒谎’。你们有没有觉得,年纪越大,说谎的几率反而更小?”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
后果;
道德。
旁边的坦普尔轻咳一声,
“还有宗教引导。”
陆时:“……”
“当然当然,这一点在欧洲国家尤其重要。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小说和戏剧里面的塑造,所以就先不聊了。”
坦普尔“嗯”了一声,
“你继续。”
陆时用粉笔在“后果”这个词下划了几条线,说道:“随着年龄增长,人们逐渐清楚说谎会带来后果,所以会非常谨慎,至少,不会说那种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有学生问:“成年人不喜欢说谎吗?”
陆时耸耸肩,
“对于一些人来说,说谎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只看收益和风险。”
那个学生又问:“陆教授,按照你的说法,克拉拉本人是不知道说谎会带来什么后果的?这可能吗?”
陆时用手指点点对方,
“你没认真看书,也没认真看戏剧。”
“啊这……”
学生很无辜,
“陆爵士,书是你写的,所以由得你怎么说咯~”
陆时摇了摇头,
“作品在出版后,就不完全属于作者自己了。小说的阅读体验,需要作者和读者一同构筑。这也是文学批评在文学中占重要地位的原因。”
说得很坦诚。
那个学生被说服了,
“抱歉,我确实没注意到。”
陆时笑道:“没有关系,那是很细节的地方。在故事最后,卢卡斯参加西奥家的家庭聚会,克拉拉在与他聊过后,两人相视一笑。你们觉得,克拉拉的那种轻松自在、毫无负罪感是装出来的吗?”
所有人都明白了,
克拉拉或许知道说谎会带来后果,但是不清楚严重程度,
她能表现得轻描淡写,说明她只是单纯地认为一件糟糕的事结束了。
陆时回身,又在“道德”一词下画了几条线,
“这个就很好理解了。一个人如果没有道德自觉,确实是很容易说谎的。而幼年时期正是形成道德自觉的时期,所以很麻烦。”
芭儿举手道:“以此为题材创作,会被人质疑的吧?”
陆时倒是无所谓,
“这才哪到哪?《狩猎》的道德风险并不高。你们看,不是能轻轻松松地出版吗?”
话音刚落,学生们便发出了咋舌声,
“啧……”
《狩猎》能出版,陆时的名气绝对是重要因素。
陆时挑眉。
要说道德风险,还得是《洛丽塔》,
他说道:“据说,一个成年男人爱上了房东之女,遂与房东结婚,结为夫妻。之后,男人妻子去世,便对女孩……总之,最后没能得逞。谁曾想,第二天清晨,女孩主动接近男人,之后两人开始旅行……”
话音未落,
忽然有一个女生提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陆时:!!!
“你们的关注点在这儿吗?!”
又有人说道:“对!我们的关注点就在这!他们到底有没有?”
陆时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女孩确实早熟。
他摆摆手,
“我怎么会知道?都说了是‘据说’了,道听途说来的故事,我也不好随便编排。”
谁曾想,这次带头反对的是泽娜。
小丫头站起来,说:“陆教授,继父和继女这么私密的事你都能‘据说’?谁会跟你讲呢?这明明是你的故事构思嘛!所以,你下本书准备写这个吗?”
其余学生立即跟着起哄,
“真的要写这么刺激的内容?”
“哇!我想看!”
“嘿嘿……谁不想呢?”
……
陆时:“……”
“好了,我们将话题绕回去。”
他强行推进课程。
之后的时间,再没有任何发散内容,就连最后的自由提问环节也是应付了事。
就这样捱到了中午,
特别授课结束。
孩子们要吃午餐,陆时便和坦普尔一齐离开。
走在去大门的路上,坦普尔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时说道:“大主教,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坦普尔如蒙大赦,
“那我就问了。先说好,你不能生气。”
陆时:???
“那你还是别问了。”
一句话把坦普尔给怼了回去。
只可惜,这个沉默术的效果没能持续太久,坦普尔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在附近,随后凑到陆时身边,
“他们发生了吗?”
陆时一懵,
“什么发生……唔……大主教!怎么连你也这样?”
坦普尔嘿嘿一笑,
“我也是关心你下本书的道德风险嘛~要是写出来真的出版不了,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陆时都快被整无语了,
“谁说我要写了?”
坦普尔却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拍拍陆时的肩,
那眼神,就像在看闷骚男。
他鼓励道:“陆爵士,我期待你的新作。另外,他们到底发生了吗?”
陆时:“我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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