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别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了，说吧……有啥事？”
山神的情绪好了许多，但祂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神灵。
若是待会丁锦再聒噪，祂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巴掌将这小子扇飞出去。
“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找您赔礼道歉的。”
丁锦指了指大包小包的贡品说道：“若是不打扰您的话，再陪您聊聊天。”
聊天好啊。
他最喜欢聊天了。
在终南山上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来到这里跟回到家一样，超喜欢这里面的。
“聊天？”
山神想了想，点头道：“那倒是也无妨，每一位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在本尊这里上半个时辰的短课，你也不可避免。”
神特么短课。
不就是上岗培训吗？
丁锦内心腹诽，但表面还是笑道：“那可太好了，还请山神尊上赐教！”
虽说，他并没有打算在这里真的当道士，然后一直待下去。
他时刻谨记自己是一位世俗中人，那迟早是要回到世俗去的。
但是入乡随俗，上山了也要跟着山上的规矩走。
毕竟，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
终南山守护神灵，后天神灵的一种，应天而生得天造化，属于天生天养的天生神祇，后山山神大人。
听神灵讲道，应该会很有收获吧？
“准备好了？”
“那我们开始吧！”
等到丁锦一点头，黑袍道人单手虚招。
顷刻间，天地变幻。
他被带到了一个庞大的道馆之中。
道馆内，仅有两个蒲团。
周围充斥着高高的黑色玄水高墙，像是围桶一样，直接将两人包裹起来。
丁锦惊呆了，“这里是？”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洞天吗？
果然是高手啊，出手就是不凡。
“玄水洞天。”
山神非常高冷，只说道：“本尊的道场。”
洞天！
丁锦点点头，将这个名词悄悄记下。
等待日后回归了凡间，也好跟其他人吹嘘一番！
老子去过洞天，儿豁！
嘿嘿，美滴很！
山神看着丁锦那个弔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跑神了。
当即一巴掌拍过去，正中后脑勺。
“若是再丢神，就滚出去！”
祂的声音不怒自威。
在这洞天世界中，更是极具压迫感。
“是，尊上。”
丁锦只好正襟危坐，完全把自己当成乖宝宝。
……
神灵小课堂，开课啦！
神的课，非常枯燥无味。
前面大部分都是在讲道法，什么道法自然，什么阴阳八卦，什么道是如何诞生的。
道，可道，非常道。
名，无名，非常名。
道生一二三……
听得丁锦昏昏欲睡，但又不敢真的瞌睡。
这个步骤，叫做传道，是每一位终南山道士的必修课。
并且因为一生很大概率只有一次，所以每一位道士都会非常认真对待，一个个将笔记做得尽善尽美，好像是要考研。
所以这还是山神第一次，见到如此懒散的道家子弟。
不过，祂一想到这家伙是走后门进来的。
而且，进来的程序还是山上那几位集体的授意，也就释然了。
也罢，看这小子就知道，
他身上没有道缘，是待不久的。
说太多废话，大家都累。
于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山神开始东拉西扯，说起了故事。
有故事听，丁锦瞬间来了劲。
看到丁锦这个样子，山神更是恨铁不成钢。
孽徒啊！
如果道门弟子都是这样，早就衰败了。
“你可了解，你们四代祖师背后的故事？”
山神吊足了胃口。
比那些喜欢说书断章的说书人，更要可恶万分！
丁锦自然是想知道的。
他更想知道，曾经如此强大的道门祖师，为何如今会落到如此田地，变成今天这样？
“哎，四代祖师，是个人物啊！”
祂盘坐下来，说到老祖师，也是不胜唏嘘。
燕渡成山的故事，在整个道教都是振聋发聩的。
天下间的道士，谁听了不说一声，老祖师大义？
他是天下道士心中的神话，也是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了道家的人。
“他啊…他太累了，他这一生真的太累了。”
山神陷入了回忆：“有的时候，我都想让他停下来好好休息，可他从未停歇，这辈子都为了复兴道门而努力。”
“他是老掌门的独子，天生就是带着传承道统的使命来的……”
“你知道道门经书全注吗？罢了…你怎么会知道？”
“对了差点忘了，你自己看吧！”
山神也没有什么动作，两人面前顿时出现了一道黑色光幕。
光幕上，缓慢浮现出了一幅幅画面。
这是祂用大神通，强行回溯终南山的过去，消耗了祂不小的神力。
目的就是为了永久得保存好这些珍贵画面，以供后来的道门弟子瞻仰先祖的风采。
每一次的入门讲道，祂都会放一遍。
丁锦看到这个手段，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惊奇了。
毕竟，如此手段他已经在老祖手中领教过了。
嗯，请看VCR！
很多时候，直观的画面冲击，确实要比话语有力多了。
只见画面中，有一位非常青葱的少年。
从眉目来看，正是老祖师年轻时候。
“成山，你入门也有七八年了，怎么道法未曾精进半分？”
“你这样，又如何对得起故去的老掌门？”
一位八字胡山羊须老者在他面前，恨铁不成钢。
“师尊，弟子愚笨，恐怕不是修道的那块料……”
小燕渡不好意思地说道：“每次我一看到那些经文，就感觉是天书！”
“哎，你呀！”老道叹道：“罚你去后山面壁思过，今天不准吃饭。”
画面再转。
“师尊，大师兄大师姐他们怎么下山之后，就一去不回了？”
小燕渡拉着山羊须老道，面色焦躁。
老道闭上眼睛，深呼吸道：“他们下山扶乱去了，不日便回，你且放心修道。”
又不知过了多久。
年轻的四代弟子相继下山，理由也很简单，为了扶乱。
如今乾朝的前朝，大疆王朝大乱。
时值乱世，妖魔作乱人间。
他们道门的使命，就是要匡扶正义，在乱世之中传播道义的种子。
盛世，道士们闭门修道。
乱世，道士们则是要纷纷下山救世，担负起拯救世界的使命。
这并不是他们有多伟大，而是因为这就是他们道家的一种生存模式。
唯有让世人相信修道是结善缘，才会有人愿意放弃修仙，来主动修道。
道门生生不息，靠的就是这一种施恩的手段！
此刻，山神叹息道：“选择了修道，其实就是选择了清贫。”
“在这里，任你修炼到一身的通天道法又如何？”
“道门规矩，道士不得人前显圣，不得好勇斗狠！永远不能展示，永远不得下山，一辈子就只能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道！”
……
祂的解说，环绕在整个洞天，让人更有所感。
“身怀利器，却不能示人。”
“胸怀天下，却无法入世！”
“唯有乱世，才能下山。”
“否则，就算是越了界，被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所不容！”
“道士们害怕乱世，但又何尝不期待乱世呢？”
“或许唯有乱世，他们苦修的道法才能发挥真正的光芒吧？”
画面继续。
“师尊，师叔师伯他们也下山了，我们什么时候下山啊？”
燕渡成山非常期待，年纪尚浅的他还不明白……
下山，究竟意味着什么！
老道苦笑几声，“就你这一身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下山？”
“你问问自己够资格吗？不好好修道，下山也是丢我们的脸。”
“况且，老子还没有下山呢，轮得到你？”
……
终于，轮到老道下山了。
燕渡跪地相送，问师父我何时能下山。
旁边的师姐笑道：“小师弟你年龄最小，还没轮到你呢。”
一旁的师兄也是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刀剑。
有一天。
一位书童面容悲戚地上山，给山上仅存的道士们送信。
“玉箫真人来信，昆仑道门请求支援。”
“黑面道人悲报，终南山下山道士三百六十七人，全部以身殉道！”
一天一天又过去一天。
小师弟燕渡身边的道士，越来越少。
他们仿佛应了死神的号召，义不容辞地往山下的世界走去。
此去，便一去不回。
最终，后山的掌勺师傅扔掉了围裙，手持菜刀下山。
燕渡要跟着，被他一把拎着后脖领子拎了起来。
“小家伙，你该长大了！”
“从此以后，你就是掌门，你在……”
“终南山就在，知道吗？”
掌勺师傅不由分说地将掌门信物交给燕渡，似乎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燕渡看着信物失神，等他回过神来。
偌大的终南山上，哪里还有人？
没有人，仅有一头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山神，与他相伴。
没有山神的允许，燕渡无法离开道门半步。
他尝试过无数次，终于认命了。
“呵，熬死了所有人，我终于也是掌门了！”
“就剩我一个了啊！”
他转身回首没有生机的道场，眼里都是落寞。
“那从此以后……就交给我吧。”
他轻声说道，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自那之后，小师弟燕渡仿佛换了一个人。
经常伏案在桌前，面前堆放着浩如烟海的道家典籍。
那个看了经书就瞌睡的小师弟，花费了七年时间，给所有的鸿篇巨著写了注。
七年后的一天，终于。
终南山顶的道场大门，被一个女娃娃叩响了。
“道长，我要学道！”
女娃娃留着口水，认真地看着燕渡成山。
燕渡成山已经长成了一位很有威势的青年道长，他抱起女娃问道：“为何学道？”
“俺爹娘说了，为了报恩！”
女娃娃一点也不胆怯，她知道，道士们都是好人。
傻乎乎的好人，不计付出的好人。
就这样，他有了第一位徒弟，道号霜镜。
面如冰霜，心如明镜。
燕渡说，如此可以帮助他看清自己。
看到师祖收徒，丁锦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他已经深深投入到故事中去了。
……
后山。
“老鬼，修道真的好寂寞啊，不过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徒弟了……”
燕渡非常高兴，他觉得这是他最高兴的一天。
“你说，我该教她什么呢？”
山神笑着摇摇头：“看你自己，你是要她，还是要另一个自己？”
这下子，燕渡仿佛开了窍。
他连夜修改了门规，将一共就寥寥几条的稀少门规，洋洋洒洒地增加到了上百条。
“没错，现在终南山一共三千一百七十二条门规，就是你师祖的杰作！”
山神呵呵一笑，似乎是在说这个老六。
丁锦也哭笑不得，师祖果然是闲的没事做了。
“老鬼，还好有你一直陪着我，你永远也不会下山对吧？”
“不会。”
就在丁锦以为，他的日子会逐渐好过的时候。
“师尊，妖渊异动，人族无数修士请求修筑镇妖长城镇压，我们是不是该去支援？”
“不必，我如今道门凋零，你们不够资格。”
“可是……”
“没有可是！新的掌门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燕渡果断摇头。
可他还是没拦住。
或者说，不想拦。
等到徒弟徒孙们相继离开，正值中年的他再次受到了重创。
他们的魂灯，一盏盏熄灭。
有一天夜里起来，燕渡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全部被染白。
“师尊，我终于明白了，也理解你了。”
燕渡反而是哈哈大笑，盘起自己的三千白发：“不过些许风霜罢了，这是道吧？”
他知道。
道的另一面，是死！
除了生，就是死。
妖渊躁动，这让原本就凋零的终南山，更加冷清。
而燕渡，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主。
他始终记着那句：他在，终南山就在。
所以每次踌躇要不要下山的时候，继承了他精神的徒弟们，已经全部下山了。
道场，落日。
他看着空旷的道场，悠悠叹息：“从此以后，又只剩下我啦。那就……都交给我吧！”
“几日不见，又染尘了…”
他伸出衣袖，抹去了脸上的眼泪。
旋即，燕渡收好手中失而复得的掌门信物，看着破败的道门牌匾：“该打扫了！”
“天不灭我终南山，因为我还在！”
燕渡盘坐下去，继续在山巅蛰伏。
等待着，道门再次复兴的那一天。
画面，也在此戛然而止。
“你小子，跟你的父亲很像，真的很像！”
“我说的并不只是外貌方面，而是他的道统！”
山神看着意犹未尽的丁锦，突然问道：“所以，你……”
“想见见他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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