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战场局势并未出现太大的变化。
景军先锋固然勇猛凶悍,苏孛辇亦是景帝颇为器重的虎将,但是他们的对手并非一触即溃的弱旅。
陆沉没有亲自统领过广陵军,但这不影响广陵军的将士以他为荣,毕竟广陵乃陆沉出生之地,再加上从主将刘隐到下面的刘统钊等将官,皆是陆沉精挑细选的良将,这支军队的战力高低暂且不论,韧性和意志绝对不逊于景军先锋。
从最开始的汹涌浪潮,到后面陷入惨烈的白刃战,景军先锋狂暴的攻势最终还是被广陵军挡了下来。
犬牙交错,相互纠缠,难分你我。
除了战场中央区域厮杀的两万兵马,齐景大军依旧维持着稳固的阵型,景帝并未再增兵力求洞穿齐军的前阵,而陆沉也没有调兵迂回抄截吃掉对方的一万先锋精锐。
两位主帅在这一刻仿佛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沉默地看着那两支兵马血战不停,极其坚毅又隐忍地等待对方先出招。
景军中军华盖之下,景帝位于御座之上,苍劲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
阿布罕等人不敢作声,静静地站在周遭。
他们当然不敢否定天子的猜测,只是觉得人力终有穷尽之时,陆沉就算是智谋深远天赋之才,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总得有足够的兵力执行谋划,而齐军目前的情况近乎干涸。
就算陆沉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宁肯放弃其他防线,当地齐军赶来亦需要时间,而温古孙、善阳和庆聿恭等人不至于连眼前的敌人都看不住,一旦发现异常自然会派出快马飞驰前来报信。
届时景帝只需要领兵后撤,便可让陆沉的谋划落空,同时坐收陆沉放弃的防区,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极大的优势。
从陆沉过往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会做这种蠢事。
这样一来,眼下南齐广陵军的拼死抵抗便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陆沉别无他法,只能用这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笨拙策略。
景帝幽深的目光扫过众人,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声。
他很清楚陆沉现在的处境,这本就是他一手促成,为的就是压榨对方的迂回空间,逼迫对方正面迎战。
但是当陆沉真的这样做,景帝心里又始终存在一抹隐忧。
换做厉天润或萧望之在对面,景帝都不至于此,偏偏陆沉这个年轻人素来有很多奇思妙想,又不是甘于认命的性情,此刻他表现得越无奈越窘迫,景帝就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片战场是他反复斟酌之后的选择,雷泽平原地势开阔一马平川,方圆数十里之内只有东南边那座孤零零的宁陵城,齐军完全无法进行大规模且掩人耳目的兵力调动,再加上景军游骑斥候遍布东西南北,虽然无法过于深入南齐领土之内,至少能够监控到大军动向。
简而言之,陆沉除去现在拥有的兵力,他任何隐藏的杀招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
一旦事有不谐,景帝便可率军撤回藤县境内。
“莫非是那种埋于地下的火雷?”
景帝默默自语,思绪不由得回望当年。
身为马背上的天子,景帝即便这些年不再亲自领兵出征,却不会松懈对军中事务的了解,尤其是一些超出现有兵器威力的新物事,譬如当初陆沉在宝台山中炸得景军死伤惨重的火雷,亦如奇袭河洛时炸塌城墙的穴地火药之法。
目前景国亦有相关的衙门专门研究,但是进度非常缓慢,至今连量产火药都很难做到。
景帝相信陆沉一定会有杀手锏,只不过据他所知,那种火雷可没有分辨敌我的能力,一旦爆炸就是无差别攻击。
雷泽平原不像宝台山中存在大量合适的埋伏之地,齐军亦不可能将某片区域全部安置火雷,然后再将景军引入其中。
除非……
“你是想杀得难解难分,然后故意佯败于朕,在撤退的时候将朕麾下的兵马引入绝杀之地?”
景帝心中默念,如剑锋一般的双眉渐渐扬了起来。
他看向周遭众将,沉声道:“术不列。”
一员大将躬身道:“臣在!”
景帝站起身来,眺望着远处依旧不分上下的战局,凛然道:“你率一万步卒,从先锋军左翼杀过去,尽力将齐军右前军撕扯出来。”
术不列大喜道:“臣领旨!”
战事进行至此,大部分景军已在阵地后方原地歇息,毕竟穿着厚重的盔甲一直严阵以待是非常浪费体力的事情,而将领们心情焦急又热切,只盼能够一战击溃齐军,建功立业加官进爵。
术不列身为大祥隐之一,倒是更加沉得住气,但此刻领到出战军令,面上依旧难掩喜色,其他将帅自然颇为羡慕。
片刻之后,只见景军阵地上旗帜飘摇,号角声起。
术不列率一万步卒离开本阵向前挺近,很快就出现在先锋前军的左侧,稍微迂回至齐军大阵的侧翼。
“果然小心谨慎。”
陆沉淡淡一笑,随即下令道:“传令贺瑰,护住我军肋部,与本阵保持紧密的联系,莫要被敌军带出去。”
令官奔赴前行,盘龙军都指挥使贺瑰躬身领命。
他看向侧前方漫涌而来的强敌,不慌不忙地调整全军,形成面向北方的阵型。
盘龙军这些年参与的大战不多,因为他们一直肩负着镇守盘龙关的重任,虽然先后几任主将都不曾放松对将士们的操练,但临敌经验不算丰富,因此在刚刚接战的一段时间内,他们的阵型不可避免出现松散的迹象。
术不列见状大喜,当即派出麾下最精锐的三千步卒,朝着盘龙军的肋部发起猛攻。
远处景军阵中,一众大将注意到战场一隅的动向纷纷大喜,只要术不列部能够在齐军的阵地上撕开一道口子,他们就可以全军突击,用景军最擅长的乱战之法,依靠兵力和勇武的优势在混乱中击溃齐军。
景帝双眼微眯,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杀声震天的战场上,贺瑰冷静沉着地说道:“宁雍!”
一员三旬左右的将领拱手道:“末将在!”
“堵住那个缺口,将敌人杀回去!”
“遵令!”
宁雍没有多言,刚毅的面庞上杀气盈盈,随即率领阵中待命的数千儿郎快步向前。
又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
血腥气几乎冲天而起。
兵对兵,将对将,毫无侥幸可言。
贺瑰的应对及时又精准,并且给了麾下将士绝对的信任,在他不断发号施令的调整下,盘龙军成功站稳阵脚,开始显现他们这么多年日复一日的操练成果,不仅挡住景军术不列部的攻势,竟然还一步步将对方逼了回去。
景帝听到前线战报时,脸色不怒不喜,平静地说道:“传令给阿速该,让他率一万轻骑奔袭至齐军左后方,试一试齐军骑兵的底力。切记,不可过于深入,要能随时回撤。”
令旗再动,景军轻骑出动。
辽阔平坦的战场上,马蹄声如惊雷一般从远至近传来。
面对景军骑兵的突袭,齐军阵型没有丝毫混乱,只要不是虎豹营那种重骑兵在短距离内发起强突,稳固严整的步军大阵根本不会畏惧轻骑兵。
事实亦是如此。
景军骑兵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敢过于靠近齐军阵地,只是依靠高机动性从侧翼掠下,以骑射之术对齐军步卒造成些许杀伤。
“众将士,随某迎敌!”
定北军将旗之下,李承恩高声下令。
即便景军轻骑在当下的战局中威胁有限,陆沉仍然不会放任他们持续不断的袭扰,毕竟他记得前世史书上,唐太宗曾以四千骑兵击败十万步卒,靠的就是反复袭扰拉扯,在步卒阵型散乱的时刻一举破敌。
当定北骑兵脱阵相迎之时,阿速该立刻率麾下万骑迂回绕行。
两支当世最强的骑兵在战场西南面展开游斗,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又都领到主帅小心为战的军令,因此看起来无比热闹,实则没有陷入惨烈的阵地战。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景军阵中响起尖锐的鸣金之声,早有准备的阿速该立刻领兵返回。
与此同时,苏孛辇和术不列久久无法得手,麾下士卒颇为疲累,自然也都撤了回去。
景帝派出两支万人队接应,但是齐军并未强行追击。
在景军撤退的同时,齐军随即后撤调整阵型,依旧是极其稳健的六才阵。
景帝观察片刻之后,淡淡道:“退兵。”
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过后,齐景两军各自收兵回营。
黄昏时分,一名将官脚步匆匆地走进景军帅帐,行礼之后对景帝说道:“启奏陛下,龙骑军已至藤县以北四十里,最迟明日傍晚便可抵达藤县!”
帐内轰然喧嚣,今日无功而返的虎将们无不大喜过望。
景帝只是微微颔首,面上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以景国军力之盛,也只能养得起两支重骑兵,这就是当初兀颜术麾下的虎豹营自认天下第二的原因。
至于天下第一,自然是天子亲率的大景玄甲龙骑!
相较于喜出望外的众将,景帝十分平静,唯有深邃的目光中渐起风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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