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被崇祯一句话,连锅端,让皇极殿的大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唯有那两个站出来的,尴尬又不安的举着板笏,一动不敢动。
崇祯环顾着一殿朝臣, 看着他们的表情,细微动作,心头的火气不见一点减少。
他看着满殿的朝臣,道:“还有人要说什么吗?陈述盐政利弊的,为长芦说情的,为周覃申辩的, 亦或者, 要弹劾什么的人?”
没人说话。
所有朝臣都躬着身,没人再站出来。
等了一阵子,崇祯的目光,在黄立极与周道登脸上梭巡,道:“周阁老?”
周道登心里一突,连忙出列,举起板笏,道:“启禀陛下,盐课荒唐已久,臣认为,应当整肃。至于盐价飙升,臣以为,乃是人祸,须朝廷严肃应对。”
周道登的话,乍听有道理, 却没说怎么应对, 完全是官场废话。
崇祯在他脸上顿了下, 落到了周延儒的身上,道:“工部周侍郎?”
周延儒没想到他被点名, 虽然心里不安,但面上坦然,从容而出,朗声道:“启奏陛下,臣认为,盐价飙升,民怨沸腾,皆因长芦被查,只要长芦早日恢复出盐即可。臣建议,尽早结案,以定人心,盐价应可在短时间内平复。”
这也是废话。
谁不知道长芦一案了结,热度消退,盐价自然而然就会恢复。
崇祯又看了一圈,发现,除了他的人,其他人好像都畏畏缩缩,根本不敢迎他的目光。
‘这么多朝臣, 就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说一点有用的吗?’
崇祯对这些人,失望透顶!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怒火,神情冷冽,猛的站起来,来到台阶之前。
朝臣们见崇祯走了出来,心头一惊,神色各异,低头用余光观察着崇祯。
黄立极脸角绷紧,抱着板笏不动。
周道登躬着身,微微低头。
其他人纷纷面露恭谨,缓缓放低板笏。
哪怕是王永光等人,也暗自警醒。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应对之策,可这会儿也是不敢丝毫乱动,生怕打乱崇祯的部署。
崇祯看着这一大群人,胸中怒气有增无减,背起手,目露冷光,大声道:“太常寺,是个案吗?一个小吏顶在前面,后面有多少人操弄,多少人分赃?你们呢?六部九寺,你们有没有参与倒卖私盐,获取私利?有没有煽风点火,哄抬盐价,趁机发这笔国难财?你们不说,朕也知道,肯定有,不在少数!”
崇祯的话,在大殿里回荡。
殿中,不知道多少人悄悄低头,紧绷着脸,大气不敢喘。
崇祯目光掠过这些人,来回走动了一下,道:“朕,希望做一个宽仁之君,也希望你们,还记得读书时的初衷,不要一门心思的升官发财!想想你们曾经的理想,再看看我大明的现实情况。国库一年税收,满打满算不过三四百万,你们呢,你们中多少人,比国库还富,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清楚!朕要告诉你们!”
崇祯背着手,看着一殿朝臣,沉声道:“朕要告诫你们,该收手时,要收手!像你们标榜的那样,做一个清正直臣,忠君体国,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几两碎银,整日蝇营狗苟,不管江山社稷,不管百姓死活!”
朝臣们躬着身,低着头,没有一点声音。
崇祯站在丹陛之上,看着这些人,越看越气,双眸锐芒闪动,猛的道:“传旨,第一,对于全国范围内,哄抬盐价的商铺,一律查封,十倍重罚!各地布政司,知府,知县,必须全力应对,限时十日,若是盐价不能平稳,一律革职查办,永不叙用!第三,对于囤货不出,恶意抬价,倒买倒卖,上蹿下跳的盐商,一律没收库盐,并禁止参与盐业,子弟永远取消入仕资格。第四,由内阁统调各部、转运司,全部应对缺盐,若是有人敷衍塞责,不为不作为,甚至于阻挠,一律革职查办!第五,盐政,是社稷大政,所有朝臣都须明白,不得擅论,更不得胡言,必须要与朕、与朝廷保持一致!对于肆意诽谤,污蔑,抨击,攻击,不知悔改,不知所谓的人,不论是谁,一律罢黜,永不叙用!第六,涉及国政民生的大事,朝臣须以公心应对,不要官话,空话,要务实用心,糊弄朕,糊弄朝廷,就是糊弄百姓!糊弄朕,是自绝仕途,糊弄百姓,是绝我大明江山社稷,朕,绝不相容!……”
在崇祯的‘一律’中,朝臣们表情纷纷变化起来,呼吸好像都暂停了。
黄立极绷直脸,眉头不自禁的蹙了又松,松了又蹙。
周道登有种崇祯指着他鼻子戳的感觉,胡子颤抖,心里已经在想着致仕的办法了。
王永光等人,则更加深刻的明白了崇祯变革的坚定决心,神情凛然,心头激动,振奋的有些紧张。
人群中的周延儒,双眼喜色一闪而过——他抓到了崇祯的‘要害’!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即将获得圣眷,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其他朝臣则低着头,一副聆听圣训模样,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崇祯说了这么多,见朝臣没有一点反应,心头怒火更盛,道:“还有什么要话说?”
“臣等恭领圣训!”群臣齐齐抬手躬身。
崇祯双眼微微眯起,这帮朝臣,是一点救都没有了!
崇祯看向曹于汴,许显纯,倪文焕三人,道:“不管有没有那本黑账,十日后,周覃以及长芦正是五品以上的,全部斩立决,其余之人,削籍抄家,遣戍辽东!”
“臣领旨。”倪文焕三人出列接旨。
朝臣不少人脖子发冷,阵阵后怕。原本他们还想为周覃说情的,这要是之前开了口,会不会被打入同党?
崇祯再次看了一遍满殿的朝臣,一转身,道:“首辅,周道登,七卿,还有周延儒,跟朕来,其他人,散了。”
“臣等恭送陛下。”见崇祯走了,朝臣再次躬身而拜。
等崇祯走出侧门,群臣起身,相互对视,没人说话,神情凝重难退,陆陆续续的离开皇极殿。
黄立极,周道登,王永光,李邦华,周延儒等人则转了一下,向乾清宫走去。
黄立极面色不变,步伐如常。
周道登心里是忐忑不安,一直暗暗的唉声叹气。
王永光,李邦华等人在一边走,一边低声讨论着,怎么落实崇祯刚才的几道旨意。
周延儒相貌堂堂,抬头挺胸,跟在一众人身后,心里不断的推敲着待会儿的御前对答。
‘机会!’周延儒心里激动,他总觉得,他离入阁就差一步之遥了。
乾清宫,东暖阁。
崇祯换掉衮服,坐在软塌上,喝着茶,还在回想着皇极殿上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舌战群儒’,却没想到,这帮朝臣,居然是这种反应。
一个个的,都是隔岸观火,坐壁上观,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缩头,绝不沾染半分。
即便是龌龊的,有人敢冒头,拿着所谓的大义与他硬刚几句,崇祯或许都未必这么生气。
“真的是烂透了……”崇祯忍不住的摇头。
要是大明的朝臣都是这样,大明还有什么希望!?
曹化淳,王承恩听着,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
不多久,周延儒,周道登,王永光等人就来了。
他们都暗暗观察着崇祯的表情,见他面无表情,行礼之后,就躬身立着。
崇祯抱着茶杯,怒气难消,看着几人,道:“诸位卿家,大殿上不说话,现在总该说点有用的了吧?”
黄立极余光瞥了眼其他人,又顿了一会儿,道:“陛下,臣听说,锦衣卫押送了百万斤盐,即将到京了?”
“首辅的消息倒是灵通,”
崇祯坐直了一点,道:“京畿这里朕不担心,朕说的是江南。”
王永光,李邦华都是知道内情的,一早他们就有应对之策,因此并不着急说话。
黄立极道:“陛下,臣已下令两淮,淮扬转运司,全力出盐,平息南直隶盐价。”
“要是内阁的命令有用,朕就不用开朝议了,”
崇祯懒得理会黄立极,看向周道登,道:“周阁老,你说?”
周道登见能说的都说了,皇帝陛下还是不满意,神色犹豫,道:“陛下,臣以为,长芦转运司一案,影响太大,其他转运司,恐遭牵累,若是陛下,明示不追究……”
王永光等人看向周道登,心里好像堵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以往的朝廷,就是这样行事的,只要外面闹的够大,那么朝廷就会退缩,这种操作,一点不意外。
另外就是,他们已经部署了其他五个转运司,只等时机成熟动手。在时机未成熟之前,还不能公然拿出来说。
“朕在大殿里的话,周阁老是一句没听进去吗?”崇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周道登面露惊慌,快速跪地,道:“臣年老昏聩,不堪重用。请陛下恕罪。”
崇祯神色骤冷,站起来,俯看跪地的周道登,淡淡道:“周卿家……也是要致仕辞官?”
周道登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闻言心里突突,嘴角动了动,道:“臣不敢。”
崇祯抬眼看向黄立极,道:“首辅,你不会也打算临事畏缩,辞官了事吧?”
黄立极面色一正,抬手道:“启禀陛下,臣并无辞官之意。”
崇祯哼了一声,又坐下,道:“周延儒,你说!”
周延儒看着地上有些瑟瑟发抖的周道登,心里戚戚,暗自沉着一口气,道:“陛下,臣认为,大乱须用重典,最好朝廷派得力之人,前往南直隶,对于乱纪、祸乱之人,予以严惩,震慑宵小,遏制流言,打击不法,安抚民心。”
崇祯看着周延儒,面露异色。
周延儒说的倒是没错,却点醒了崇祯。
崇祯转向王永光,道:“即刻起,在吏部,设舆情司,垂直到各省府县,必须严厉管控谣言,对于不利于朝廷,社稷安定团结的流言、谣言,要第一时间辟谣,管控,处置。对于唯恐天下不乱,肆意编造,传播,扩散的行为,要坚决予以打击!与刑部,都察院,进行联合管治,对于处置不力的地方官,要迅速拿掉、问罪,决不可手软!”
“臣领旨!”王永光,曹于汴,倪文焕神情立动,同时抬手,沉声应道。
崇祯又看向周延儒,心里转动。
‘逼一逼,这些人倒不都是哑巴,还是能说出一些有用的。’
周延儒见崇祯没有怪罪,心里松口气,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再次开口道:“陛下,臣觉得,不止是南直隶,京城里,还需要有些应对。”
崇祯看着他,双眼微眯,旋即脸上露出微笑,道:“卿家继续说。”
周延儒敏锐的察觉到了称呼的变化,越发恭谨,道:“陛下,京中流言漫天,甚嚣尘上,有太多人走街串巷,有意无意姑且不论,若是京城不宁,南直隶空也难有安定。是以,臣认为,不止是要在南直隶打击不法之徒,在京中,更是要申明朝廷纲纪,尤其是对京官,须严加约束。”
崇祯看着周延儒,既意外又不意外。
这位在历史上虽是恶名满身,却也不是没有一点能力。
稍稍思考,崇祯看向王永光三人,道:“周卿家说的有理。吏部,都察院,刑部,要立刻拿出章程来,必须对京城严肃管控,对一些肆无忌惮,不知回头的,一律罢黜!尤其是言官,给朕定铁规,可以上书,可以弹劾,但不可以串连,不可以结党,不可以肆无忌惮的扩大,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
“臣等领旨!”王永光三人再次抬手。
崇祯又看向周延儒,道:“卿家,朕交给你一个差事。”
周延儒知道,真正的机会来了,当即抬手,肃色道:“臣在。”
崇祯道:“目前,国库空虚,各处急缺军饷,朕,加你右副都御使衔,去南京。名义上,去巡视南直隶,处置盐价飙升一事,实际上,朕要你筹饷,能做到吗?”
周延儒心头微震,这种找钱的差事,现在是最难的。他万分不想接,可这是他入阁的敲门砖,只是心里稍稍一转悠,就果断的道:“臣领旨!”
黄立极看着周延儒,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王永光,李邦华则有些诧异,这周延儒真的是能臣干吏?
崇祯将一众人表情看在眼里,拿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道:“临走前,去见一见东林的人,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周延儒一怔,旋即心头狂喜:‘果然,东林党要复起!’
“是。”他不动声色的道。
黄立极枯瘦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冷意。
崇祯喝了口茶,看向地面上跪着的周道登,道:“起来吧。”
“谢陛下。”周道登颤巍巍起身,心头冰冷,满脸的惶恐不安。
他前面,已经有三个阁臣下狱遣戍了,他不想成为第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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