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耽搁了四天半,估计攒了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做,我得快些回城了,就不与道长一路了。”吴女侠说,“就算一路,进城也要分开的。”
“女侠尽管去忙。”
“好!”
“慢走。”
“彻……”
吴女侠喊了一声,也不打马,那匹黄鬃马便自己跑了起来,马蹄溅起点点泥花。
马儿虽矮,跑得也不慢。
竟然还是走马。
身影很快消失在前边官道上。
宋游收回了目光。
只是这位女侠带着自己出来走了一趟,耽搁了四天半,没有找着她想找的蔡神医不说,还因为自己卷进了江湖人的纷争里。也不知晓那些想要夺画的江湖人有没有记住她、会不会去找她的麻烦。
总之有些过意不去。
多想也无益,索性不想,道人只沿着路边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身边女童更像是全无忧愁一般,只又不知从哪折了一根棍子,刷刷刷的打着路边野草的头,嘴上还发出声响。但凡路上有蜻蜓蝴蝶飞过,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蹦跶起来捉一下的,落到地上时,往往溅起不少泥点。
长京城渐渐近了。
忽听身后一阵杂乱沉重的马蹄声。
“彻!”
回身一看,只见几匹高头大马扬鞭而来,马上骑着披甲的禁军,还未靠近,口中便连声喊:
“让开让开!让到路边去!”
道人连忙抓住女童的手腕,将之拉到自己身边来,看着这几名禁军打马而过,又随着他们的话,让到了路边的土里去。
随即转头朝禁军来的方向看去。
有一大队人马正缓缓走来。
当先三匹高头大马。
走在最前面的两匹马,一匹纯白无瑕,一根杂毛都没有,是头白玉狮子。一匹纯黑如墨,通体像是黑缎子一样油光发亮,是头黑夜乌骓兽。马上坐着的是两个仪态不凡的少年郎,估摸着都不超过二十岁,一身猎装,气度出众。
这两匹马已是威武雄壮,世间难得的神驹,可看后边稍微落后它们半个马头的那匹马,却是比它们还要高一个头,黑白交杂,神俊不凡。
马上之人一身红袍,红袍之下鼓鼓囊囊,看起来雄壮不已,竟是在这大热天也穿着甲胄。
这匹马道人见过,人也见过。
这三人畅快交谈,不过多数时候只那两个少年人在讲话,一个畅意健谈,一个儒雅温柔,身边的将军则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只在他们问及自己的时候才淡淡的附和两句,似乎兴致缺缺。
身后还有不少仆从军士。
最醒目的是一辆板车,板车上面载满了猎物,鹿兔山羊、狼豹皆有。
这一行人越走越近。
将军习惯性打量四周,只是不经意一瞥,看到前方路边的道人后,便再也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再回两个贵气青年的话了。
直到走到了道人身边。
“……”
将军只轻轻抓着缰绳一抬,都无需用力扯,也无需出声,马儿便心领神会,停下脚步。
“吁……”
身旁与身后这才响起吁声。
一众队伍便就此停了下来。
只见将军停在马上,侧身拱手,声音平稳,对着路边道人说:
“先生,又见了。”
路旁的道人也立马行礼回复:
“见过陈将军。”
两名少年郎见状,都各有想法。
年长些的少年眼睛微眯,好似瞬间便知晓了这道人是谁、陈将军又为何与他相识。
年少些的少年则一脸疑惑,却也气度温柔,笑如春风,问身边的将军:
“将军遇到旧识了?”
“回殿下,是旧识。”
将军平静的答着,继续看向道人:“不知先生这是从哪来?”
“去山外走了一趟。”
“可是要回城?”
“正是。”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相遇便是有缘,不知陈某是否有幸,能请先生同行?”
陈将军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立马便有一名禁军翻身下马,踩在泥泞当中,抓着缰绳走向道人。
道人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摇头拒绝:“多谢将军好意,只是鞋已脏了,便也无所谓了,在下虽要回城,却是不急赶路。”
“先生好雅兴。”
“非是雅兴,实在是一路走来,已走了太远,京城近在咫尺,也不差这一点了。”
“……”
身边人又是面面相觑。
却没想到手握重兵、大名鼎鼎的陈子毅陈将军如此客气相邀,竟还有人敢于拒绝。
只见坐在马上的将军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即竟转身,对着身边人拱手行礼:“二位殿下,京城已近在眼前,陈某今日有幸得遇旧识,便请二位殿下先行回城,容陈某与先生畅聊一番,也好叙旧。”
“自然自然……”
年长些的少年连忙答道。
年少些的本想再说点什么,闻言也只得作罢,只好奇的看向这名领着女童站在路边的道人。
大部队继续往前,只留陈将军与两名亲兵停在原地。
“先生真不骑马?”
“好意心领了。”
“先生身边童儿年幼,陈某也可匀出一匹马来。”陈将军又看向道人身边的女童。
“我们有马!”
女童抬头与他对视。
“也好。”
将军不假思索,翻身而下,牵马走近道人,笑着又是行了一礼:“此前宫中一见,陈某有心想与先生多谈,却不得尽兴,没想此次狩猎回城,却能与先生在路边相遇,实在有缘。”
“将军这是……”
“陪同两位殿下出城狩猎。”将军看向前方逐渐走远的大队人马,补了一句,“陛下下的令。”
“那将军回去要有一番问题了。”
“照实说便是。”
“将军出城狩猎,为何身着重甲?”
“城外多有虎熊猛兽,偶尔还有成了精的妖怪出没,要保殿下周全,自然要着盔甲。”
“原来如此。”
宋游笑了笑,没有多问。
大部队越走越远,殿后的禁军也离去了,道人重新走上官道,往前走着,只是身边已多了一名将军、两名亲兵,都披挂整齐,牵马而行。
“近几日来,城中满是太尉府的传闻,甚至有百姓说是神仙下凡,化作凡人之身,惩治奸臣恶霸。”陈将军笑了一声,与道人走在一起,才更能体现出他的身材究竟有多高大雄壮,尤其是衣袍之下还有重甲,“达官贵人知晓得更多些,这几天不知多少人去寻先生,可哪里想到,先生竟跑到城外面去寻访高人去了,怕是都吃了闭门羹了。”
“城中百姓可知晓是在下所为?”
“多数不知。”
“那便好。”
“看来先生喜静。”
“道人大多喜静。”
“也是。”
“将军又如何知晓在下出城是寻访高人的呢?”道人笑着问道。
“此前在宫中,先生问过国师,长京都有哪些高人。先生周游天下,自是存了寻访之心。”陈将军不疾不徐的答道,“何况今日早晨,我等走到路上遇到一伙持刀带棒的江湖人,甚是狼狈,被军校拦了下来,询问一番,倒听了一个神仙故事,想来先生是去寻北钦山蛇仙的。”
“原来如此。”
“先生真当好手段啊。”
“皆是蛇仙所为。”道人如实说道,“不过在下并非去寻蛇仙,而是去寻蔡神医的。他们同在北钦山,只是一个在外围,一个在深处。不曾想在下并未得见蔡神医的风采,反倒遇上了蛇仙。”
“那也是有缘。”
陈将军瞄了眼他背后的长匣。
两人都没有提窦家的画。
此时也无需多提。
世事向来如此——
此画固然珍贵,能让许多江湖人连命都不要,可也得看它放在哪。
流落江湖,便是腥风血雨的源头。放在朝中重臣家的宝库,也可能引发一番明争暗斗。可要是挂在皇宫,便是世人津津乐道的谈资了。陈将军虽未见识过道人的本领,可大致也能猜出一二,放在他这里,同样没人可以拿得走。
“在下游走天下,尚有许多没有去过的地方,不知可否向将军请教一二。”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北方战乱之后,边境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道人边走边问,“不知是真是假?”
“真。”
简短的回答,没有丝毫感情。
就像史书里面的一个字。
这位将军做这个回答的时候,脸上亦没有丝毫表情,直到答完这个字,沉默一下,往前走出几步,他才开口,将边境惨状粗略涂抹一遍:“国家族类之争最是残酷,塞北蛮人但凡到了我们的地方,便如蝗虫过境,一个不留,千百年来,始终如此。”
“那我们过去呢?”
“自是一样。”
“听说北方有不少妖魔作乱。”
“也非谣传。”将军一边走一边答道,“先生是高人,必然知晓,一个地方一旦没有人烟,便属于妖鬼了。而一个地方,一旦死了很多人,这个地方的妖魔便更是肆意疯狂,和瘟疫一样可怕。”
“北方可有天神镇世?”
“在下是大晏边军守将,只管与境外蛮人厮杀,少有去管妖魔。”将军顿了一下,“但也时常听到后方有神官降世、与妖夜斗的传闻。”
“这样啊……”
两人继续边走边聊。
道人早有听说这位将军的故事,听了不知道多少回,怎会不想与他交谈?
何况又有北方的事想要请教。
可惜上次相遇是在皇宫,当今天子才是主角,两人不便说太多话。
此时正好是个好机会。
将军亦有事情想试探他。
于是步伐便比往日里更慢了三分,互相交谈,道人见识着北方的风土人情,也见识着这位注定名留千古的将军,长京城是越来越近。
“快进城了。”
“陈将军有事么?”
“陈某该去追二位殿下了。”
“此为大事,不敢耽搁将军。”
陈将军笑了一声,翻身便上了马,坐在马背上,却又看向道人,不急着走:“陈某倒是忘了一事。”
“将军请说。”
“此前北方大战,多亏国师料事如神,大晏才能赢得如此轻松。对于推算占卜一道,陈某实在好奇得紧。”陈将军低头盯着他,“先生既是连国师也推崇不已的仙师高人,不知是否也通晓算命之道?”
“让将军失望了,在下不懂此道。”
“先生此言当真?可莫要欺瞒于我。”
“方才多次请教将军,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下十分感谢,如今将军有事相问,在下又怎能欺骗隐瞒?”
将军低头,道人抬头。
两人对视一眼,尽皆真诚。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多谢先生。”
“将军客气。”
“不知下次能否来拜访先生?”
“自然可以。”
“这便告辞。”
“彻!”
花斑兽顿时狂奔起来,如风如雷。
身后两名亲兵也骑马跟随。
三道身影迅速远去。
道人收回目光,露出笑意,故事中的人走到现实后产生的符合与差异,当初的少年与如今皇帝也要忌惮的大将军,两相对比,真是妙不可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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