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的事情一开始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不过,在经过数月研究,确定此营造方法可大规模推广后,姽婳公布了此技艺的幕后之人,秦婉。
一时间,民间尚未如何,前朝倒是炸开了锅。
“太后娘娘,皇贵太妃那是后宫妃嫔,又是陛下生母,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研习营造之术,实在是有损天家颜面。”
最先冒出头的,便是鲁王。
虽说如今太皇太后失势,鲁王安分了些时日。可到底享惯了曾经位高权重的好处,哪里肯轻易放下手中的权势,这段时日又在朝堂上活跃了起来。
“有损天家颜面?”姽婳坐在珠帘后,看着底下那些或赞同或不赞同的嘴脸,心中一股可笑的感觉。
他们在乎的真是皇家颜面么?不过是有女子出来挑战他们的权威而已。
“此法推行之后,我大邑子民在地龙翻身之时,便能多一分生的可能,这叫有损皇家颜面?鲁王,说话谨慎些。”
谢绥云自是支持姽婳的,首先便站出来回击鲁王。
“这难道不是有损皇家颜面么?好好一个妃嫔,不在自己宫里呆着,偏偏鼓捣这些奇门技巧,便是此法有效,难道我工部那么多儿郎,难道研究不出来么?要她来出这个风头。女子就该是相夫教子,温柔恭顺,方能为天下表率,皇贵太妃若真一意孤行,怕是也不堪如此高位。”
鲁王可不怕,他认定了此举不妥,便死咬到底,不肯松口。
姽婳怒笑了,“出风头?鲁王,你若要真这么想,哀家倒有话要说了。”
姽婳一把拂开珠帘,那张素净白皙的脸庞便顿时出现在了众臣的面前。
大臣们吓得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凤颜。
“鲁王,你得封王位,是因为你立下过什么不世之功么?我父得封信王,是因为我拓跋家三代从军,我父更是镇守西陲,护佑大邑。康王得封王位,是因为他当年从叛军之中,豁上了一条臂膀誓死护佑王驾。我大邑三位异姓王爷,唯有你,未曾立过战功,未曾做出什么大事,不过是靠着太皇太后,靠着是先帝的母族,才得了这么个位置。如今,你跟哀家说什么不堪高位。”
姽婳一步步走出珠帘,最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轻蔑地俯视着鲁王,“那你配么?”
鲁王脸色煞白,他从未如此被人羞辱过,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姽婳,“你,你,你一介女流……”
谢绥云可见不惯他这个模样,强硬地将鲁王的胳膊拍下,“鲁王殿下,上面站着的,是我大邑的太后娘娘,大行皇帝临终前亲口托政的摄政太后,是你我的主子,你若真的脑袋不想要了,大可闹下去。”
鲁王被制住了臂膀,可嘴还能动,便大声喊道,“太后娘娘是想铲除异己么?我是先帝的舅舅,也是有辅政之责的,娘娘如今想让女子抛头露面,这便是牝鸡司晨,要乱我大邑江山社稷。”
这话一出,众臣便知不好了。
这话太重,鲁王说出以后,便得不了好果子了。这鲁王也当真愚蠢,太后娘娘都执政一年多了,他还没认清形势么?这位可不像大行皇帝那般,是能被亲族势力束缚住的人。
“好!”姽婳冷笑道,“好一个牝鸡司晨!鲁王口口声声为了大邑,好,那哀家问你,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孝敬的那二十万两,拿的可开心?”
刚刚还激动不已的鲁王,顿时僵住了。
她,她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明明很隐秘,怎么会?
谢绥云的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鲁王殿下,这不是第一笔了吧,如今西陲战事吃紧,太后娘娘带头,后宫诸位贵人们都是缩减份例为前线考虑,鲁王殿下却还是日日奢靡度日,这不,上个月还刚刚高价从江南买了一尊玉佛,当真是,财大气粗呀。”
谢绥云语气温和,却句句直戳痛点。
鲁王的脸色煞白,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些年鲁王的生活奢靡,朝中众臣也不是没有怀疑,只是他到底是先帝的舅舅,之前有御史弹劾过,结果被不轻不重申斥几句就结束了,倒是那御史倒了大霉,后面莫名其妙失足坠河死了。
不曾想到,如今太后直接在朝堂之上直接戳破了鲁王的假面。
姽婳也不想再同鲁王在这里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她回到珠帘后,高声道,“鲁王贪赃枉法,有复皇恩,着撤去王衔,降为鲁南伯,无诏不入朝,令罚没所有不当所得充没军费。”
朝堂之内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姽婳嗤笑了一声,而后问道,“那么,如今还有人对推行营造之法有意见么?大可以说出来,哀家听着呢。”
众臣更是噤若寒蝉,能在这里站着的,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不干净的事。
鲁王已经被做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他们这些猴难道还不要命地往上撞么?
姽婳满意地笑了笑,“好,那边抓紧去办吧。”
这朝堂留下的沉疴痼疾太多,不过没关系,治不好的,剜掉就是了。
无极宫外。
下朝的众臣正一个个朝宫外走去。
突然。
“谢大人留步。”叫住谢绥云的,正是鲁王,不,现在已经是鲁南伯了。
旁边几位大臣一看,以为鲁南伯要找谢大人的麻烦,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一个个忙不迭地走开了。
鲁南伯此刻脸色阴沉,他凑近谢绥云,低声道,“谢大人可真是太后娘娘麾下一条好狗,指哪儿打哪儿呀。”
谢绥云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温声道,“我等臣下,效忠太后娘娘,就是效忠大邑,难道不应该么?”
鲁南伯阴恻恻地笑了笑,“是么?是真效忠?还是忘不掉曾经的青梅竹马?”
谢家和拓跋家那些年走得有多亲密,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谢绥云收敛起笑意,看向鲁南伯,“嘴巴若是吐不出干净东西,那我不介意撕碎了它。鲁南伯,城南二七巷子里养的小公子可还康健呀?”
鲁南伯顿时紧张了起来,那是他外室所生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因着他的夫人善妒,他怕孩子长不成,才偷偷养在了外宅,只等大一些再接回去。
谢绥云如何知道的。
谢绥云走近几步,轻轻拍了拍鲁南伯的肩膀,“鲁南伯,安分守己不是什么坏事,你说的没错,我是太后娘娘麾下的狗,而狗,最是护主,你若挡了娘娘的路,那我也只好断了你的路,明白了么?”
说完,转身离开了。
只留下鲁南伯阴晴不定地站在了原地,不知想着什么。
回到谢府,谢绥云刚换上常服,旁边的侍从便来通传,说谢夫人要见他。
谢绥云大约明白是什么事,抬步去了正院。
正院内,一位三十上下的美妇人正端坐在那里,看着谢绥云进来,略带了些笑意道,“今日承恩侯夫人为你说了一桩亲事,那姑娘是文大学生的幺女,出落得如花似玉,最关键的,是才学一道颇为出众,我觉得……”
谢绥云打断了谢夫人的话,低声道,“母亲,我不会娶妻的。”
谢夫人笑容淡了下去,她嘴角挂上一抹苦涩,“绥云,我知道你还念着她,可就算曾经指腹为婚又如何?若她只是个妃嫔,大不了,大行皇帝宾天后,我们找个法子将她换出来,再重新做个身份也就是了,总归是有办法的。可如今她是太后,你和她之前再无可能,你明白么?”
谢夫人不明白,明明之前两人不过是青梅竹马之情谊,也未曾见动男女之情,为何如今自己的儿子就如此走不出了呢。
谢绥云脸上却突然浮现了一抹笑意。
他如何不明白,可再明白的人,也会有想要糊涂一场的时候。
“母亲,一个人,神色可以伪装,言辞可以控制,可心,束缚不了的。我有所爱在云端,从此,她端坐庙堂高台,我便为她挡住这漫天风雪皑皑,流言攻讦。她要走的路很难,而我,甘愿做她的脚下石。”
他不知为何会得到那样一段记忆,可自从在册封大典之上,抬头望向姽婳眸子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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